胖黑婆就是沒人愛的醜八怪?!(翻譯)

Caleb Luna(本文譯自美國德州大學婦女與性別研究中心的原住民跨性別大學生Caleb Luna所寫的”On Being Fat, Brown, Femme, Ugly, and Unloveable”。原文於20147月21日在”Black Girl Dangerous”線上刊物發表。何春蕤翻譯,於苦勞網發表,2015年12月15日。右圖為作者Caleb Luna。)

對有色人種的男孩而言,談戀愛是件危險的事,因為白種至上的價值觀說我們不值得愛,因此也不會有人把我們當成可愛的人,殖民主義的洗腦則使我們浪漫的崇拜瘦削、白皙、陽剛的展現。

可是,現在作為一個肥胖黝黑的婆,我自己的慾望需要怎樣的「去殖民」,我才能慾望自己呢?當世界說我毫無可慾之處,我要怎樣才能愛自己?我要怎樣把自己的慾望「去殖民」,才能戒除我對那個拒絕看到我有多美的瘦削男孩持續的渴望?

在殖民建構的美麗和慾望之下,肥胖黝黑的酷婆只能是醜陋的。我們時時感覺自己不值得愛,結果變得很不可愛,別人也都覺得你是那樣。可是,肥胖黝黑的人在殖民的心態裡卻學會了珍視、渴望、看重「浪漫愛」——那個不要你、永遠不會接受你、而你也不知道如何從它的壓迫下尋求解放的「愛」。

行走在世間,我就是醜陋的。陌生人、同事、雇主、家人、醫生、教授、社群成員、服務業人員、甚至可能的愛人等等都認為我很醜——這種看法很根本的影響到我在日常生活裡如何被對待。我曾因為身體的形態而被拒絕工作的機會,我太胖,沒法在餐廳桌位間、機艙座位間、學校課桌間輕鬆的行動,這種不便也時時提醒我,世界顯然不是為了我這樣的身體而設計的。

過去我對別人動情過很多次,但是即使我迷戀的人是極好的朋友,也以其他方式喜歡我甚至愛我,我的動情卻很少得到回報。
我很難不注意到,他們往往會選擇追求比較瘦削白皙的人而不是我這種。直到27歲我才有了第一次戀愛關係,相較之下,跟我同齡的人在那個年齡至少都已經戀愛過好幾回,可是很多像我這樣的人卻還是沒伴,說不定還要一輩子孤獨。

我不是說胖子或有色人種就絕對沒人愛,沒人要,我在自己的社群裡也看過很多激勵人心的例子。但是周遭的文化環境沿襲了好幾世紀的有意偏好特定身體,邊緣化其他身體,它當然會影響到個人的抉擇和慾望,因此我還是會看到很多很多邊緣身體不被人愛。

有一天我和朋友談肥胖認同,她問我:「誰決定什麼才叫胖?」她說她一家人的身體狀態都一樣,原住民血統使他們擁有座落在白人身高/體重/脂肪標準之外的身體。可是胖不胖卻是照著白種身體的區分標準,不考慮其他群體的現實,因此創造出來的認定也往往和她棕色的身體無關。

個人的就是政治的。由於美國大部分肥胖人口都是貧窮的有色人種,看重瘦削、白種的身體就等於是投注在白種優越和階級特權上。男人尤其看重這種建構,證據就是在酷兒男性的約炮app上處處可見的直白宣告:「胖子免談,婆免談」,「不要黑人或亞洲人」。

在酷兒男性的社群裡,肥胖似乎只有在多毛的熊身體裡才是可欲的,因為熊的鬍子可以避開肥胖所帶來的女性化印象,肯認我們這種主體的男性陽剛。我的原住民血統則給了我一個沒多少毛髮的身體,所以當人們列舉各種熊特質——鬍子、肚子、體毛——而我棕色的身體只能舉出肚子這個特質時,就等於說我沒資格胖,「只有白人才能是胖子」。這個社群隱含了種族歧視和厭女情結,我沒興趣加入,然而它卻是唯一一個能讓我這種有點像男人的身體會被欣賞或甚至被慾望的場域。

過去曾有一小段時間,別的男人——主要是其他有色人種的胖子——對我的身體很有興趣,而能和跟自己身體相似的男人做愛真是難以置信的解放而且療癒。然而現在,我的身體呈現已經改變,我認同了婆的身分,因此這些群體也對我失去了興趣。當你對熊來說,太棕色、太婆、太酷兒時,那還有什麼搞頭?當棕色、婆、酷兒是你唯一的身分,而即使在激進的有色酷兒空間裡也崇尚瘦削、陽剛、順性別、非殘障的男性身體時,誰還會對我有興趣?更糟的是,當我積極質疑、挑戰、擴大我自己的慾望時,我似乎也多少躲不開這些偏好,那我這種人又能有什麼出路呢?

我之所以越來越反對浪漫愛,是因為我不能再繼續把情感投注在浪漫愛上,那會對我的心靈構成威脅。迷戀浪漫愛,就會使我永遠暴露在白種至上、肥胖歧視、性偏見所相互交織形成的體系之下。在這些體系裡,我的身體不可能不被評斷,不可能有誘惑力,不可能被慾望,我只會被抽空脈絡,被物化到不可辨識的狀態。更糟的是,新創的另類視角雖然想要拆解這些體系,恐怕也不自覺的高度投注在這些體系裡,結果我的身體仍然被視而不見。

我們所認知的浪漫愛是一個殖民體系的建構。它消耗精力、佔有慾超強,堅持一生一世、一對一單偶,而且透過核心家庭來支撐資本主義、白種至上、異性戀父權。人家說這種浪漫愛是人生必須,結果一旦相信它是必須,它也就真的變成必須了。要是我們拒絕這樣的浪漫愛,決定用自戀、精神戀、社群戀來支撐自己,那麼世界會怎麼樣改變呢?我們會開始看到彼此相依有多美好,因為人們不再彼此競逐更高的工資或生活水平,不惜犧牲他人。家庭(而非社群)的結構創造了高下階序,區分哪些人才有價值,值得我們關注、保護、獻身。但是如果我們把浪漫愛重新建構,成為和社群愛/精神愛/自愛一樣重要,那就可以重組優先次序,讓照顧和延續整個群體成為和浪漫愛人一樣重要的事。

Mia Mingus在她的文章〈貼近醜陋:超越可欲的政治性〉裡,敦促我們超越美醜的二元區分,移向她所謂的「華麗燦爛」,也就是擁抱醜陋和多元身體(每個身體)。Mingus認為「美麗」是一個在本質上排他的建構,它抹去了有色人種、跨性別、性別不馴、特別是肢體殘障的人們。讀完這篇文章,我也在想到底美醜是啥意思,我想了解我自己為何關注「美麗」。如果「值得被愛」是人性的基本,而「不美」就是不感覺到或者不是「值得被愛」,那麼我們這些不美的人要怎麼想呢?在白種至上和殖民主義所建構的愛戀和美麗之下,「值得愛戀」是啥意義?在這些體制之下,奪回「美麗」的定義是個激進反抗的行動,還是融入主流的策略?對我這個肥胖、棕色、婆的身體而言,它會有不同的意義嗎?誰來決定它的意義?我們又會在過程中拋下哪些醜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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