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何春蕤以「慕雲」為筆名發表的通俗文章,反映了這幾年她對大陸通俗娛樂文化的關注。刊登於公眾號《呼風》,20180121】
看大陸的電視節目,是我「住在臺灣,活在大陸」的方式。
上周才驚喜的發現GAI竟然要上湖南衛視的「歌手」節目,週五晚上迫不及待的守住首度花錢訂購的臺灣愛奇藝,等候著節目開演。這一季的「歌手」我只想看汪峰和GAI。
想看汪峰,其實是從他在「(中國)好聲音」節目第二次做導師開始。雖然2010年民工滄桑而不屈地高歌「春天裏」吸引了我,注意到大陸都會區建設發展中的底層勞動者,但是並沒關心寫歌的人是誰。後來看多了汪峰的負面新聞,再也沒好好的聽他的歌,直到2016年的那一季「好聲音」,劉文天唱了汪峰的「晚安北京」和「地心」,高亢的聲音和強烈的情感充分展現了汪峰創作曲所蘊含的意境和震撼,我一下子就被圈成鐵粉,相信汪峰也是首次聽到有人能把他歌曲的深遠境界唱出來,那是他本身受限於嗓音而做不到的。從那時開始,我看「好聲音」時就會集中聽汪峰的歌,聽他如何描述孤獨的個人在變化中的中國大都會裏是怎樣卑微但勇敢的存活著,也在聽他點評的時候體會他的做人,逐漸學會欣賞他的才氣和風格。
2017年秋天我發現汪峰參加了一個叫做「讓世界聽見」的真人秀,和軍旅出身的歌手蔡國慶分頭在雲南和湖南偏遠地區訓練小學合唱團作為競賽。剛開始時,我蠻抗拒這個節目,不但擔心偏鄉的孩子又要被消費掉,也因為汪峰和孩子們的互動充分反映出他強烈的都會優勢文化人氣息,在用字遣詞上都和鄉下的孩子們格格不入。我很同情他在文化資源匱乏的鄉下,好像不太施展得開手腳,但是又無法接受他的文化優越氣息,就這樣勉強追著這個節目。
但是節目越到後面,就越顯示出汪峰在和孩子的互動上竟然超越了本來讓我覺得比較接地氣的蔡國慶。我的解讀是汪峰用和孩子們搏感情的方式來帶團,又能夠選擇教唱一些和孩子困苦的現實存在能接合的歌曲,而不是用光明燦爛的童稚幻象,來把這些早已經歷人生悲喜的孩子當成都會中產所想像的清純無知溫室花朵。揭幕最終的合唱表現十分動人,很明顯可以看到汪峰的向陽花合唱團不但在感情上進入了歌曲,而且在技術上能夠唱出一首編曲非常複雜的作品。顯然汪峰花了很多心血,不然這些孩子是不可能這樣入歌的。
這是我今年急切的追「歌手」節目的重要動力:我想看看這位我一直以為在才氣和自負上「高身段」的歌手要如何參與節目中最為人詬病的競爭模式。不過,我恐怕又低估了他,到目前為止,他顯然蠻自得而誠意地在節目裏嘗試突破自我。
這個平實、務實的心態也是我認為汪峰和GAI最相似的地方。
2017年「中國有嘻哈」開始播出時,我也湊著想看看老中要怎麼搞嘻哈。一開始沒有太多好印象,總覺得一堆人在那裏裝洋人,掛著大金煉,嘴裏吼著yo yo, what’s up,很沒意思。後來聽到GAI唱「天干物躁」,看到他改編的「苦行僧」和「空城計」,和無數靈活引用古詩詞典故的說唱片段,耳朵一亮,終於聽到了中國味,特別是他的四川方言說唱,更讓我感覺萬般親切,那是我母親的口音,也是我們家分散在全球各地的子女面對面時必然迴響的血脈。
GAI的說唱有著濃厚的中國國學味,使得他的嘻哈非常「中國」。而且GAI還將這些詩詞融入了善惡分明的江湖豪情和正氣為人,對我這個從小看武俠小說、章回小說長大的臺灣人而言,實在是無比的吸引力。
我一直覺得這種紮在流行歌曲中的中國風,是和央視無數介紹國寶的節目,以及各地衛視製作的詩詞語言文化節目一樣,都以各自的方式普及了對中國文化的孺慕和浸潤。這是我在臺灣看不到的文化活力,也是我情願住在臺灣、活在大陸的最重要理由。
「歌手」第五季第一集終於來了。我看見了汪峰深情用心的唱「無處安放」,看見了GAI豪氣干雲的唱「滄海一聲笑」,只有這兩首歌使我覺得疲態畢露的「歌手」節目還值得一追。
可是這兩天從早到晚,網絡上的消息卻是GAI被退賽了,原因據說是當局不想嘻哈變成潮流。週五晚上我守著電視等第二集,希望至少能看見GAI唱完已經錄好的第二首歌。很失望,沒有,不但沒有歌,他的人影都全數剪乾淨了。就連後半部公佈成績時都跳過了(原來錄像時他獲得的)第四名,真是太厲害也太殘忍了。
我相信GAI對於大陸的流行歌壇是不可或缺的新力量。他的作品和表演使得「中國風」不再只是刻板的溫柔婉約或文質彬彬,而還是草莽的、江湖的、道義的。西方嘻哈歌手的反骨和屌勁,在GAI的手裏也揉入了中國傳統的做人態度和原則。對我和許多人而言,GAI的國學式說唱可以豐富年輕人對自身文化的認知和想像,更鼓舞年輕人對傳承感到責任和自豪。而這些知識和情懷都是目前在物質和科技上一心超越西方但是在價值和願景上還需要脫出西方框框的崛起大國所不能輕忽的。
這一屆「歌手」節目沒有了GAI,洋氣顯得更加明顯。或許國家所承受的屈辱會讓人渴望用「國際範」來提升自己。但是就我而言,只有來自自己文化的信心才是真正可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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