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立早報副刊 1989.7.15
朱天心的小說<佛滅>所引發的藝術題材與個人隱私之間的微妙分野問題,其實只是一場茶杯裡的風波。活在朱文中所指的「佈滿著可信不可信的內幕小道訊息一大堆」的小圈子中的人固然深受朱文中赤裸的描寫所震撼,但是就看小說的絕大多數讀者來說(包括我在內),<佛滅>只不過是篇小說而已。
如果說<佛滅>令圈內人所矚目的,主要倒不是男主角的「工具化運動立場」。畢竟,朱天心筆下的男主角並非全無所感;相反的,有好幾次他都瀕臨了真正反省的邊緣。我想<佛滅>最引圈內人側目的,乃是文中對那隱私中的隱私──性──的正面描寫,特別是女主角阿雲對性的毫不扭曲,毫無壓抑,全然享受的態度。阿雲或許膚淺,但是她那解放了的動物性及動力,卻成為她最吸引男主角的特點。
一般的小說中對享受性或性解放的女性多半有一貫的描寫,要不是終究遭男人拋棄,便是必須忍受墮胎或流言甚或墮入風塵,痛苦餘生。朱文的前瞻性在於她描繪了這麼一個解放了的女性,但卻沒有附加這些刻板的形象。就這一點來說,朱天心為抵消性壓迫已經盡了一己之力,我們需要更多這樣的描寫來營造女性的新生存空間。
圈內人對<佛滅>感冒的另一個相關原因,是因為朱文把反對運動與性連上了線(男主角的演講是射精,觀眾的興奮情緒則是性高潮的歡呼),這個連線對某些圈內人來說可能有褻瀆之感。
其實,不管是反對運動或非反對運動,其成員的原始動力都和廣義的性脫不了關係;正是性趨力的移換──戀母弒父情結的不完全解決──才使這些人有那樣的反叛衝力來搞運動。另一方面,在運動的最高目標之下,不但男女感情多加一層內聚力,就連以同性戀情感為本的同志愛也得到了全面滿足。
性固然是原動力,但是運動中的人總是否認它的關連性,可見運動中人仍受到性壓迫的霸權意理的框限,這也就難怪他們看見<佛滅>中赤裸裸的男女關係時有那麼強烈的反應了──這個最深層的(性)壓迫與宰制是不能揭露的。
<佛滅>所引起的,雖只是一個茶杯中的風波,但這個風波終究還是曝露了我們社會中的一些深層的性暗流。
(1989年07月15日自立早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