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大學演講1997.5.27
任何比賽的評審都不是容易的事,就連評審的標準也不是固定的,總要看比賽的脈絡和環境而定。我的評審標準也是這樣。
我想在澄清我個人的評審標準的同時,談一談我「此刻」對翻譯的一些看法。
當嚴復先生提出信、達、雅的三項翻譯的目標時,翻譯主要是針對文學著作或是對某些學術經典的翻譯。在這個歷史條件之下,對譯作的嚴格要求是可以理解的。而且站在學術的立埸上來看,翻譯作為學術人與學術人、或學術人與普通讀者之間的媒介,其嚴肅性也是不在話下的。所以從事翻譯的人也必然被要求具有某些專業的訓練與一般人文的素養。我想,如果就這個標準來看這次比賽的成績,真是會令人汗顏的。
可是,以此刻的情況而論,各位的表現達不到信、達、雅的水準和素質,我倒覺得也還是可以原諒的。畢竟,我們的社會脈絡已經和嚴先生當年大大的不同了。
在過去三、四十年的歲月中,臺灣社會對翻譯的需求已由學術的、文學的、專業的經典譯文,擴散到許多其他比較和日常生活所需相連的層面,這是商品化過程中的一個向度,是很自然的。
例如,第一,在政府國際化、自由化的工商發展原則之下,消費資訊成為翻譯事業的大宗。
第二,三年前報禁解除後,新聞事業的急速膨脹也引進我們對國外媒體資訊的大量需求,於是各個新聞事業都開始需求大量的翻譯(更正確的說,是編譯)人才。
第三,錄影帶休閒工業在租售和MTV的推助之下不斷引進大量外片,不再由戲院片商固定的翻譯人手壟斷,而改用小本錢外包大學生來兼職。(第四臺蓬勃發展後更是如此。)
第四,出版事業成為以牟利為目的的商業工業生產後,定時需要推出新產品上市,也造成大量外文通俗書透過一般譯手的加工後問市。
第五,工商國際化的結果造成國際產業交流協商的大量機會。臺灣在尋求國際地位的過程中所舉辦的各型國際會議和工商談判更需要口手並重的翻譯人才。
凡此種種,皆顯示目前臺灣市場上需求的翻譯人才和過去精英式的翻譯人才不同。而且臺海交流之後,學術的、經典的翻譯已改由大陸比較優秀專業的學術翻譯人才來執行,臺灣只要翻印成繁體字即可,在成本上也更節省、更符合出版事業的利益。
這麼一來,臺灣目前這些比較一般資訊式的、新聞式的、休閒式的、實用式的翻譯工作要怎麼來進行就是關鍵問題了。
我覺得就我們這在兩個語文中間遊走的人而言,翻譯的關鍵不在於是不是認得所有的單字,會不會查字典;而是對一件事物是否有必要的常識。
做翻譯的絕不是隻通語言而對社會一無所知。
像這次比賽的題目,如果對美國社會的黑白種族問題一無所知,那麼想要抓到問題的核心,看清作者的立場,翻譯得傳神,恐怕是不太容易的。
除了常識外,譯者對文章的整體觀點也應該有所捉摸。我說「整體觀點」,不是說這篇文章在說些什麼,而是更細緻地問:它是怎麼說它的立論的,也就是說,作者表達出什麼樣的立場。
讓我用這次比賽的那一段文章來做例子。在第一段中,作者先設立一個理想的樂觀的畫面──歧視的消解。下一段再簡縮至目前殘存的問題──貧民區。而由這一段開始,我們才比較明顯地看出作者是向誰喊話。顯然的,他不是向黑人或貧民區的民眾喊話,而是向那些關切這個地區問題的白人喊話。這個發話的出發點和對象,應該在譯文中有所反映。
就整體立場而言,雖然作者相信歧視的消解是困難重重,但仍覺得聯邦政府的大力扶助可以達成目標。可是他也不相信用意識型態宣傳就可以達成振奮人心的功效,終究恐怕還是要政府花大把錢、做大把事來改善環境才可以。一旦我們用這種分析式的閱讀抓到重心之後,接下來要如何斟酌,逐字逐句,就是看個人的寫作經驗和對中文語言的掌握了。
我無意在此說教,但是在此第一屆翻譯比賽的場合,先把我們所處的時代和我們的處境說清楚,以便大家能用不同的角度來思考翻譯的出發點、著重點,應該是很有意義的。
作為消費時代工商社會的翻譯人才,我鼓勵大家多閱讀各類資訊,多吸收對現實國際局勢的認識,以免抓不到別人文章中的細微含意,結果搞出大笑話來。
還有,別忘了,不管你們做得如何,還會有另一批文化工作者媒體批判者時時來督促你的。
1991年5月27日中大英文系第一屆翻譯比賽講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