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影展指南】不見、台北21 讓同一個城市 既恐怖又溫暖
文/侯季然2003.11.14 中國時報
有一種說法:認真地把地球上的國家們,分類成已開發、開發中與未開發三類,然後天真地認為,變成一個已開發國家乃是所有國家的終極目標。如果把這種分類,套用在今年金馬國際影片觀摩展「亞洲視窗」所選入的17部影片上,不僅發現不同地方的電影,確實反映了各自的社會狀態,在電影技法上也有開發多寡之別,然而開發的程度卻不全然與影片優劣相關,反而在參差間更見耐人尋味之處。
已開發的日本 治療富裕後的空洞
首先是已開發的日本,經歷了經濟急速成長又瞬間幻滅的過程,走在物質文明的前端,新一代的作者們不禁要問:「開發了,然後?」,紛紛在作品中反省並試圖治療富裕之後的空洞。曾經拍出「跑跑跑」、「失憶星期一」等都市寓言的SABU,一改以往的張牙舞爪,在2003年的新作「幸福之鐘」裡用簡約內斂的鏡頭與情節,描寫一個不知名的男人步行過蕭條城市所見的種種沮喪,SABU慣有的冷幽默,此次帶著濃濃的傷感,充滿抽象意涵的轉折與結尾,將慘澹的都市之旅華為心靈的洗滌。河瀨直美的新作「沙羅雙樹」,延續以往寓悲喜於自然景物變換的舒緩氣質,將一個承受兒童失蹤的家庭,放到悠長的時光裡審視,傳統祭典的紀錄片段與寂靜午後的孩童笑語,若無其事卻餘韻無窮的語氣,是文明極致後才有的反省與沈澱。而同樣講述家庭的破碎與療癒過程的「我的家」與描寫青少年心理的「青之炎」,也在題材上表現出朝內探索的傾向。
發展中的南韓 尋求藝術的超越
近年來影視工業積極向前發展的南韓,在商業上的成功後,也開始追求藝術上的超越。此次參展的4部片,在內容與形式的掌握上,都有令人眼睛一亮的神采。現任南韓文化部長的李滄東原是作家,然而他跨足電影界的3部作品,卻已經展現出大師風範。「綠洲曳影」與「薄荷糖」以寫實風格為基底,在敘事技巧上大膽實驗,開創出撼動靈魂深處的人性洞察。以情色題材見長的林常樹,在新作「風流家族」中依然可見香豔火辣的性場面,然而影片後段突然爆發的殺意,卻霎時把勃發的性慾化為人生的諷刺,導演的狠勁令人咋舌。新人朴燦玉首次執導的「慾望情骸」,將失戀男性對其情敵由嫉妒轉成尊敬的微妙心理,處理得細緻動人。南韓電影這兩年來表現出的深度與原創力道,比在商業上的成功更難能可貴,儼然有成為繼1990年代中國熱後成為世界影展新貴的態勢。
摸索的中國開新局 印尼、泰國漸成熟
相對於南韓電影的生猛活力,中國電影也進入改朝換代的摸索期,而出現多樣化面貌。「紫蝴蝶」充分證明婁燁對電影語言絕佳觸感,風格特異且野心宏大,在美學上或製作規模上,都具備開創新局的架式。已經確立國際聲望的陳凱歌,則以「和你在一起」暫時告別大題目,回頭捕捉小人物的悲喜,只是作者濃烈的浪漫情懷,仍然在斑斕的攝影與典型角色中表露無遺。此外,「卡拉是條狗」與「盲井」則繼續在寫實路線中,描繪出經濟急速膨脹的廣大中國裡,分屬城市與鄉野的底層面貌。
往南走,「美麗艾蓮娜」讓我們與一個到大都市討生活的女孩一起經歷了難忘的一夜。從她的眼睛裡看見新興卻處於邊陲的陌生印尼,誠摯的情感配上有力的形式,彷彿提醒著北方漸趨虛無的作者們,電影的素樸魅力仍在。「宇宙的最後生命」是以「69兩頭勾」導演彭力雲旦拿域安的新作,一改前作的強烈戲感,趨向散文化的腔調,題旨也轉為對人生處境的思考,杜可風的攝影與淺野忠信的演出,提升了全片的質感,卻也隱約透露著泰國影視工業成熟後,在創作上朝更幽微處探索的腳步。
「魔術師」的不丹 呈現的原創樂趣
不丹的「旅行家與魔術師」帶我們回到尚未被經濟發展統治的高山崇嶺,曾以「高山上的世界盃」感動世界的宗薩仁波切,在此回歸電影創作最原初的樂趣:見識遠方的景色與說精彩的故事。
回到原點,單元裡的兩部台灣作品,很有趣的出現截然不同的視野。「台北21」裡的台北,是個溫暖且適宜愛情滋生的城市,一對情侶為了買房子發生爭執,從而帶出各自面對煩惱,故事雖然有點無奈,但是導演楊順清以輕快樂觀的腔調訴說,一片光明的結局也顯得順理成章,有種開發中國家的積極樂觀。然而,一人眼中的沃土,卻是另一人的荒原,「不見」裡的台北,也是一片開發中的景觀,卻疏離空曠得讓人心生恐怖。導演李康生藉由失蹤事件,對比出日常生活裡的驚心動魄。堅決凝視的長鏡頭,真實迫人又層次豐富的表演,「不見」自信而有深度的表現,代表了台灣電影長期專注於藝術提煉的累積。
放在整個亞洲的電影版圖裡,台灣電影既有開發過度的虛無嘆息,又有尚未開發的躍躍欲試,乃是最為奇特的存在。但若回到工業發展的現實眼光,這可能也只是台灣電影缺乏整體規畫,創作者但憑個人才氣闖蕩的那種,只屬於未開發國家的野蠻與野趣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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