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寄青
三十六岁那年,是我一生中最容华貌丰的时期,因缘际会到建国中学教书,那时正是我婚变的末期,经过四年半的长考,内心已决定离婚以重新展开人生。唯一令我放心不下的是两个儿子。因为我只要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他们就会随父亲远走海外,再相见不知何年,所以割舍不下。
然而,进建中教书,却使我的人生有了重大的转折。
我教两班国文兼公民,由于我非传统的教法,很快便赢得这群十六七岁大男孩的心。
不久,我开始收到不只一个学生的情书;还有人借着作文,露骨地表达他们的爱慕之情。
刚从婚变走出来的我,在感情空虚下,面对学生热情的攻势,难免有时会意乱情迷;但我很清楚,这只是学生一时的迷恋,不必当真,只要妥为处理即可。所以,我抱持着徐志摩“偶然”诗的态度:“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来看待这事。
学校中也有老师遭遇此事,只见她们很拙劣地把学生叫来,或板起面孔教训或苦口婆心劝戒,弄得师生关系十分紧张;我很清楚地看到,这种处理方式只会让学生感到伤害与屈辱。当老师只能以这种方式处理时,正表示连他们自己的感情都不成熟,才会把学生示爱看得如此严重而想迫不及待地打压,以维护做老师的尊严。
我应学生的要求,扮演他们所要的“白雪公主”,不过这个“公主”年纪未免太大了点。他们中有人邀我到植物园去唱情歌给我听,有人要我跟他到台大椰林大道赏月。在月光下,我想起当年与男友在傅园约会的情景,不禁哑然失笑。
有一位学生一再要求我离婚后不可改嫁,要等他长大娶我时,我很真诚地答应他;他获得我再三的保证後,才肯乖乖上公车回家。
在建中教书的头几年,年年上演着学生爱老师的故事。
其中追我追得最勤的一个学生,等他上高二後,情书愈来愈少,上高三後,有一天打电话向我道歉,因为他已“移情别恋”,爱上一个北一女的小女生。可是他却觉得有罪恶感,因为他没想到自已这麽快便自毁誓言,那他不是跟我前夫一样可恶吗?
我安慰他:“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爱我不过是一时的迷恋,当不得真的,不管你把我当老师也好,当情人也罢,我很清楚我是你的老师,我只是应你的请求扮演你要的白雪公主,等你长大了,这出戏就演完了,公主也该下台了。
“老师,你不会怪我抛弃你?”孩子紧张道。
“傻孩子,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你呢?”我如释重负道。
去年是我五十大寿,学生纷纷为我作寿,生日过了三个月还没过完。他也约了几个同学请我吃饭,并告诉我他快结婚了,饭后,他坚持送找回家。在路上,他说:“老师!我一直是爱你的,不过我爱你并不妨害我爱我太太,也因为你,我知道如何去爱人。”
我高兴地点点头说:“我知道。”
不过,我仍要向你道歉,因为当年的无知一定带给你不少困扰。”他不好意思地说。
“你错了,当年若不是你们那样热烈地爱我,我不会有勇气签字离婚,更没有那麽大的勇气投身妇女运动。是你们的爱使我明白,如何化小爱为大爱。”
“只是你老了许多,我想,现在这一类的困扰,应该很少了吧?”他试探地问道。
“十多年的妇运太辛苦,我不再是当年那个风姿卓约的少妇,只是一个年过半百、身材发福的老太婆了。”我自嘲道。
言犹在耳,寒假过后,开学第一天,班上一个调皮捣蛋的学生,在同学的戏弄下,站起来说:“老师!我爱你!”
全班哄堂大笑,其中一个学生说:“师生之恋是没有结果的。”
我笑道:“是吗?师生之恋可长可久。不过,你们的学长以前都是写书给我,你们也许是新新人类,很干脆地公开声明。在台湾,只有两种男人会爱上我,一是绝顶聪明,一是自信十足:你胆敢公开声明你爱我,一定是绝顶聪明外加自信十足,等我有空我请你喝咖啡,我们私下再谈。”
“老师,我也要喝咖啡”不少学生喊道。
“怎麽?你们也爱上老师?”又有学生问道。
我知道他日后一定会欣赏有才气、有个性的女孩子,更懂得让他周遭的女人去发挥她们的才华。唯其如此,他才会把他的爱情经营得“生意盎然”。
报载,有学生因爱老师被拒後自杀身亡,不禁今我感到难过万分。如果那位女老师是我的同事,如果那位学生是我的学生,这出悲剧不会发生,它会以喜剧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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