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教育开眼集
从人本性教育观点看九月坠胎潮

何春蕤

《狗仔队:槟榔西施上学罗!》

经过政客和医生的联手炒作,“九月坠胎潮”成为最新的危机信号,提供父母师长更强的动机来关注青少女在寒暑假的活动和日常的人际关系。可是,坠胎不是新事,青少女的性活动也不是新事,除了传统的忧心和责骂外,我们还可以用什麽样的积极观点来看待坠胎呢?

人本性教育以平实的观点来看待性,把性视为在个人生活和人类社会文化中已经有所累积的沈淀,也认识到性因此满载了个人生命中的特殊历程,并充斥着社会文化的禁忌、权力、情绪、欲望。因此人本性教育选择从个别主体本身的矛盾感觉、须求、冲动出发,在肯定自我、深化情欲的教育过程中改造松动性的权力布局。

这样的一个教育理念会如何来看待媒体炒作的青少女坠胎问题呢?

 

坠胎──女人的生命历程

无数女人曾经在她们的生命中默默的经历坠胎,也在周遭女人群体中得到善意的支持,因而安然自在的渡过这个经验。可是当我们把少女的坠胎特殊化、问题化、病态化,因而孤立坠胎的少女时,这不但于事无补,而且对这个耸动话题的各种忧心说法或道德谴责,绝不只是影响青少女而已,恐怕到头来还要在另外无数成年女人的生命中涂上阴影。


小时候在邻里街坊妈妈们的闲谈中,偶尔会听到她们说要把孩子“拿掉”──一个有意轻松的字眼。在那个克难艰苦的年代,减少孩子的数目、或者控制孩子在哪年出世,都是重要的家庭资源节流措施。但是那也是个没有避孕习惯,而避孕用品也不普遍的年代,因此,一旦有了不希望有的身孕,“拿掉”甚至是个被大家鼓励的选择。

我还依稀记得妈妈们谈到这个话题时,脸上那种有点暧昧、有点如释重负的神色。长大後我开始明白,那种神色混杂了许多感受:有女人对性活动的难以启齿,有妻子对家庭经济的忧心,有个人对自己制造了难题的懊恼,也有终于排除问题的解脱。


更重要的是,妈妈们是在彼此的经验和感受分享中共同承担了坠胎的责任。在那些时刻,女人清楚的在彼此的友善支持和感同身受中坦然度过。


可是已婚女人并不因为她们已婚,就能全然自外於有关坠胎的社会谴责。当有人批评哪个未婚女性坠胎时,妈妈们一面加入闲话指责,一面却在眼角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异样神色,仿佛突然惊觉自己的状况和她们相去不远。同样的眼神也在无数女性坚决表态自己绝不会坠胎的振振有辞中闪过,更在无数默默无语的女性低垂的眼帘中隐没。


正是在这些观察中,我看到了“坠胎情结”的惊人代价。它要使几乎所有的女人都对自己的身体状态惊悚恐惧,羞愧自责──不管她们落入坠胎处境的原因是为了减产以共赴国难、是为了体贴徨恐无措的男人、是为了咽下婚约的无望、或是为了维持身体的自由。我更看到“坠胎情结”的恐怖阴影,它要所有女人在身体情欲的所有活动上都始终战战兢兢,忧心挂虑,终究施展不开生命的自在。

这些观察告诉我们,坠胎并不一定危险,坠胎更不可耻。只有当我们的社会文化孤立有性生活的女人,惩罚有性活动的女人时,坠胎才成为可耻的危险经验。

为了创建新的坠胎文化,我们必须改变这个文化对女人身体的固定描绘,我们必须改变这个文化对坠胎的严重关注和谴责。因为,这些描绘和关注都在继续加重女人的生命重担,使得已经在坠胎阴影中的女人暗自饮泣自责,使她们只能用沈默来述说自己无言的故事,也使得尚未进入性阴影的女人退缩回避,用高亢的道德语调来掩盖自己的徨恐。

如果坠胎是人类身体自主的方式之一,那麽它就不应该背负莫明其妙的道德重担;它不能总是对女人身体的咒诅。

 


九月坠胎潮?

让我们先认清楚一个事实:不是现在才有女人坠胎,更不是现在才有青少女坠胎。

我们还得认识另一个事实:媒体的强烈竞争使得它们倾向于夸大的、耸动的报导青少女坠胎。

另外,如果仔细一点读报导就会看到,当前成人对青少女坠胎之所以感到震惊,不见得是因为意外的发现青少女坠胎──这类的坠胎故事我们实在听得太多了──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这一代的青少女似乎学会了自在的、坦然的坠胎,没有带着太多心理负担的坠胎。(真奇妙!孩子们自在自主,就会使成人脆弱的自尊大受打击。)

成人说,要是青少女不当一回事,就不会知道坠胎手术对自己的身体有多大的伤害,于是成人说出一大堆吓人的故事,什麽子宫穿孔啦!肠子都拉出来了啊!希望青少女会被吓到而不做会导致坠胎的活动。

手术当然是有风险的,任何手术都是如此,但是这些话好象应该是用来督促不够专业技术的医生,而不是恐吓前去求助的青少女吧!再说,是什麽样的文化忌讳和有意孤立,使得青少女被剥夺了坠胎信息,以致于无法选择比较有水准的医生呢?是什麽样的丑化和谴责使得青少女只得寻求最隐密因此也最没有保障和监督的密医?老实说,成人的坚定严厉到头来只是弃青少女於孤立的无助,让她们只得在最恶劣的状况中面对问题,而成人则反过来责备青少女“无知”、乱来。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至於坠胎会“伤身”,这种说法也很有问题。谁不知道手术後需要调养以免伤身?不过,任何医生也都会承认,坠胎手术并不比其他手术特别伤身,只要用平常心提醒大家注意一般保养事项就好了。另外,从前妈妈们做完“拿掉”的手术後,都会在众家女人的指导和呵护下将养生息,又补又养的,难怪当时不必流行“伤身”之说──女人们集体的支持和照顾就能维护坠胎不伤身。再说,在这种善意的环境之中,妈妈们内心对自己的坠胎也比较没有羞惭的压力,当然也就比较不会因郁闷而形成另一种伤身。可是反观青少女怀孕,社会的成见只有震惊责备,家中的成人只有羞辱愤怒,周围的舆论只有感叹忧伤,谁来细心体贴的提供青少女不至于伤身的支持?

说穿了,坠胎伤身不是生理的必然,“伤身”的后果常常是社会文化对情欲越界者的报复惩罚。

成人气急败坏的说,我们只是不希望她们坠胎嘛!她们不做爱,不就没事了吗?我们做青少年的时候,哪有象她们那麽随便的?

是啊!成人做青少年的时候,台湾都还在强人政治之下的戒严状态中呢!那个时候,台湾的社会和经济发展还在起步的阶段呢!

──那时没有那麽多合法摇滚的迪斯可、打屁游玩的泡沫红茶及速食店、勾动情欲的身体图象广告、狂恋苦情的流行歌曲、以及性感亲人的偶象,来调教青少年的心情欲望;

──也没有政府主动主办的飙舞飙歌、积极分送的刺青贴纸、政客示范的扮装表演,来开发青少年的身体实验憧憬;

──更没有那麽多自由选择的课程和活动、鼓励独立智能的消费、经济上的丰沛自主,来帮助青少年早早便学会肯定自我。

说真的,在这种文化环境中,青少年要想不情欲饱满,活泼流动,还蛮难的。反观成人当年在做青少年的时候,只要隔着校园脉脉含情的对望就已经欲望满足,只要写几封情书偷偷塞给心上人就已经成就功德。然而,即使是如此局限的表情达意,仍然有无数锥心刺骨的暗恋在当时成人的紧迫钉人中留下一生的伤痕,仍然有无数两情相悦的爱恋在父母的斥责和禁止中造成一生的痛悔。

可是,换了一个时空,换了一些文化条件,带着各种回忆成长的新成人突然也正经八百起来了:“我们当时能忍受这一切限制,你们青少年现在也应该能”(说的时候还带着一丝妒恨)。说真的,面对一个丰活热情的文化环境,强迫要求现在的青少年还维持和当年的青少年一样的禁欲纯真──就象现在再要求大家忍受戒严时的言论检查和行动限制一样──恐怕真是太不人道了。

再说,成人难道没有在自己的有限人生中感受到早年的保守调教已经形成了多少伤害吗?许多成人有时连追求愉悦的基本能力,连享受欢乐的自在心态,都很难拥有呢!在这样的反省之下,成人让出一点空间,让青少年早早开始用开朗的态度看待身体,让她们早早培养用正面积极的态度欣赏身体的愉悦,才能养成青少年自在自得的人格心理,关爱尊重的交互态度,也才能使青少年不至于为身体方面的探索经验而过度罪恶感、自责,反而能为自己的身体和生命培养自主的能力和态度。这应该是每一个相信孩子应该独立自主的父母师长都迫切希望看到的。

总之,真正伤害孩子的不是性的探索,不是手淫,不是活跃的性生活;而是紧追着这些活动的社会评价和社会制裁,更是成人在发现自己无力监管青少年时盛怒之下抽回支持和关切的冷硬心肠。

 

人本的性教育

让我们务实一点。青少年男女极有可能会有身体上的亲密活动,而且极有可能会爱得过火,叫她们不做也没用,充其量只是逼使她们背着成人,孤立的面对决择而已。

有些成人担心如果不加以严厉监控,青少女会因为意志不够坚定而被迫进入亲密关系,因此成人大力主张最重要的是教导青少女说“不”。可惜这种理想如果只是单向灌输的政令宣示,而不去根本改变成人对青少女的调教方式,那就完全达不到什麽实质的目标。

要知道,真正使得青少女缺乏主见的,正是成人日常调教她们的方式:要是成人平日就不容许青少女自主的为自己的人生做各种决定,青少女将如何创建自主的心理结构呢?要是成人平日就不断说青少女脆弱无能需要保护,青少女要到哪里去寻找强悍的新形象呢?要是成人不容许青少女早早认识自身的欲望和欢愉,青少女要如何累积经验和自主意识,有力的说不或知道如何说要呢?要是成人不断批评、丑化、孤立、惩罚那些已经有主见因而杰傲不驯的青少女,其他的青少女又为什麽要自找麻烦呢?想要青少女有主见有能力抗拒他人非分的要求吗?就从让她们有力抗拒爱护保护她们的成人开始。

另外一个使得青少女失去身体主控权的力量来自成人认可并拥抱的爱情观。成人常常给少女灌输真爱和忠贞的观念,告诉她们一生只有一个真正的爱人,告诉她们不要随便交往,要等侯真爱──遗撼的是,这些说法反而使得青少女在觉得真爱已经到来而且有可能离去的时刻,往往会尝试紧紧抓住,全心投入,这些标准的纯情心态终究使得青少女奋不顾身的献身,为了真爱而顺从对方,而且还因为真爱的坚贞而久久不肯放弃。如果成人不希望青少女盲目献身,最好少谈拥抱真爱,多谈机会很多,选择很多;少高抬真爱的可贵和宝贝,多谈身体的愉悦和自主绝不因为爱情而轻易打折扣。

当然,不管成人说得多么诚恳,多么用力,青少女们还是可能会优先肯定自己身体的感觉和需要,还是可能会选择进入亲密关系。在这里,我们面对了两方面的准备工作问题。第一,如果青少女们对自己的情欲感受一无所知,那麽,即使进入亲密的身体关系,也不过就是被人“做掉”而已,这绝不是我们乐见的。第二,如果青少女一直被过度保护,无法自在接触信息管道和资源,那麽她们极有可能会不知道如何做好保护措施。如果成人真的关心青少女的福利,不希望她们在这一段人生道路上有所闪失,那麽就得帮助她们做点不一样的准备工作。

就第一点来说,成人需要克服自己的成见,开始用最开阔的态度面对青少女的性活动,以便鼓励她们发现自己的身体,认识自己的欲望;她们接触色情材料也没什麽不好,还可以透过自发的手淫来操练想象力和身体快感的搭配。多知道一些,多经验一些,就多有一些心理和生理的准备。这个做法倒不一定会鼓励她们早早开始性活动──要早要晚是她们个人的决择,身体自主就是这个意思──但是成人若是一昧恐吓监控,而没有提供她们操练准备的机会,那就是成人失职。更重要的是,有知有识,无惧无悔,青少女反而比较有抗拒的自信,不会因为无知的徨恐失措而任由对方予取予求。

就第二点来说,要想维护青少女不要怀孕,那麽就一定要做好避孕──更重要的是避病──的防护教育。不过,在这一点上,单单像主流性教育专家们那样一昧宣导应该使用保险套,恐怕没什麽大用处。老实说,要是我们还是把女生养成脆弱的女生,她们要用什麽样的力量来说服对方使用保险套呢?显然,性教育一定要冲破性别的传统角色规范,要调教出比较强悍的女生来。另外,要是性还被大家视为羞耻之事,要是保险套还被暧昧的看待,要是保险套还被传统的视为扫兴之物,那麽谁会乐于使用它呢?

为了改变大家对性的观念以及对保险套的观念,我们不但需要使保险套随处可得(当成奖品、免费赠送、贩卖机),便宜好买(便利商店、学校福利社、文具店),常常练习使用(学校备有假阳具以便练习);而且还要创造新的保险套文化,积极去除保险套的暧昧色彩,使保险套成为情欲活动的必备用品,甚至是催情剂。我们需要主动邀请那些成功的说服伴侣使用保险套的人来分享她们的经验和智能,鼓励人人随身携带保险套(就象带证件一样),不再用异样眼光看待购买、使用、讨论、学习、试用、玩耍保险套的人,反而描绘使用保险套是最酷最眩的新流行,并且构想各种情节故事好让保险套融入性活动,成为做爱时必经的和愉悦的程序。唯有这样一个全然对保险套友善,对性友善的文化,才可能真正使人有心而且平常心的使用保险套。

成人又气急败坏了:那麽青少女不就都被鼓励尝试性行为了吗?

可是,成人一向不鼓励青少女进行性行为,还用各种恐怖的故事和道德的教训来恐吓她们,结果,她们还是做了,而且危险的、孤立的、不顾一切的做了。现在,就让我们面对这个现实吧!至少新的对保险套友善的性教育会帮助她们多有一点保护,还多了一点自在。

要是什麽防护教育都行不通,青少女们还是怀孕了,还是决定要坠胎;那麽,为了保护她们的身体健康,为了为她们提供支持,成人需要开始思考改变坠胎的运作方式。首先,我们需要使坠胎的相关信息和咨询自由化,不但提供简单易懂的平实说明,建议各种保养身体的措施,更要提供消费者信息,由那些有第一手经验的女人来建议哪些诊所比较可靠,消费者应该注意什麽等等。在这里,让整个社会全面改变对坠胎的看法,全面友善的看待有此经验的女人,是第一要素。

还有,我们不但不能再继续把坠胎非法化,也不能止于把非法化政策改革成为保守的坠胎合法化而已。相反的,我们需要思考如何让“坠胎健保化”,由健保来全面给付坠胎的手术费用及修养咨询,以免青少女被迫使用各种手段筹钱,或者自行寻求廉价的密医,反而伤害自己。健保是维护全民福祉的,不应该因为保守道德观而排挤性生活不落俗套的青少女。

另外,优生保健法要求父母、配偶或监护人陪同坠胎的槼定也需要修改,以便让女生有机会在坠胎的事情上自主,这也就是“坠胎自主化”。由女人自己来选择要不要或者要谁陪伴坠胎的过程和后面的调适,因为我们需要给青少女机会为自己的身体和生命负责。如果有人担心青少女做的决策会太过草率,或者手术过程没有保障,那麽,就让大家向青少女提供充分的咨询和支持,并且一齐努力提升医疔水准和监督吧!

毕竟,坠胎不是人生的大痛大耻;不管经不经过它,它都可以是教导青少女自主的课程。


报载一名不满十五岁的国中女生在学校厕所内产下一名男婴,而且这名国中女生在怀孕过程中学校和家人竟然丝毫没有察觉任何异状。

狗仔队记者以针眼摄影机探知教育部最近正在举行秘密研讨,觉得女生制服太宽大,已经严重影响到校方的管理,可能考虑再度改变制服政策,槼定女生一律身着槟榔西施式穿着,作为制服,以便随时观察身体的异状。同时这个政策也可以作为吸引中辍生复学的计画步骤之一,以促进槟榔西施转进校园,回归学习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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