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自有颜如玉——黄色书刊

学生能不能看异色书刊？能不能读色情小说和漫画？能不能看A片？

老师和家长一致摇着头说：不能，不能！怎能让小孩接触这些“不良读物”呢？青少年这麽善于模仿，这些消息不但会影响他们的身心健康，使他们不能专心课业，更会使他们因为模仿不良行为而导致无法收拾的“恶果”。

这些说法实在有问题。如果青少年真的是那麽“没原则”的乱模仿，那麽他们在家里过日子的时候也会学着父母吵架斗争赌气（天天都亲眼目睹嘛）；他们在看新闻的时候也会学政客们的太极拳和台面话（各党都有程度不一的虚伪）；他们在读教科书的时候也会学日本军的烧杀掳掠（历史书上有详细记载）；他们在看二十四孝的故事时也会学着吃大便（据说那是孝顺的表现）。那麽是不是要把孩子全面隔离在世界之外，和所有的现实隔绝，才能保护他们纯净的心灵？可能吗？

老实说，大家并不担心那些日常生活中日复一日可能形成的模仿和学习，怎麽就专挑偶尔一见的异色书刊和色情，认为孩子会在它们面前全然无力，只能全面接收呢？

老师说：我们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报纸上常常刊登抓到要犯或者强暴犯，而这些坏人几乎都承认他们看过色情刊物，因此我们可以下个结论，色情刊物有害身心，会毒化人的心灵，一定要禁止学生接触。

色情刊物倒底有什麽样的效应，是一个被各方学者辩论的事情。因为，人的生命中有许多事情会影响到个人的人格和心理发展，其中的复杂状况绝不是单一理由可以解释的。一个强暴犯在被捕时会被询问他有没有看过色情，但是不会有人问他有没有看过好莱坞包含无数激情场景的热门电影──虽然这两种材料中都有同样的性场景，但是大家“直觉的”（其实是被社会成见影响的）就觉得色情会害人，好莱坞片不会，这是很明显的对色情歧视，特别挑它们出来另眼看待。换个角度来说，着名政治人物和学者也都看过色情材料，有些研究者还天天与色情材料为伍，可是就没有人会说“色情有益身心，可以提升思考”，可见得直接断言色情一定会腐化心灵，是个有问题的说法。

老师说：可是青少年心智尚未成熟，情感又冲动，自律的能力也还缺乏，他们和成人不一样，看了色情，当然还是会受到影响的。我们成人应该保护他们稚嫩的心灵。

这种说法是最常听到的理由。强势者（如成人）一旦决定要限制弱势者（如青少年）的活动，就会引用各种研究数据，以证明青少年如何脆弱，如何混肴价值观，如何容易着迷，反正结论都是：强势者（成人）的决策有理。──从前美国黑人在争取投票参政权时，台湾原住民在伸张自己的公民权时，天下无数家庭主妇要求外出工作权时，好象都听到过想维持现状的人提出类似的保护说词。

倒底成人是不是真的比青少年来得有判断力或自制力？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其中有极大的个别差异。有些孩子十分成熟世故，有些成人超级幼稚冲动，要是任意做出全面的结论，那还真是个不太好的刻板成见。我们倒是在想，如果青少年真的在面对色情时比较没有主导的力量，会受到深刻的影响，其中的原因恐怕不是因为他们太年轻，太不成熟，而是因为成人先用充满焦虑的考试和单调无趣的学习，把青少年的生命逼成净空，只准他们灌入呆板的教科书，反而因此强化了各种违禁读物的禁忌吸引力。（居然还有很多成人想不通，怎麽孩子们喜欢做的事都是成人不准他们做的？）──换句话说，青少年对色情刊物的迷恋，是成人的严格管教造成的。

再从务实的角度来说，老师们也都知道，就算学校再怎麽禁止学生看色情刊物，再怎麽严格槼定他们不能带这些东西到学校来，老师仍然时常可以在学生的书包中、抽屉里发现一、二本因为太多人翻阅而有些破损的色情漫画，或是一些扉页中有着引人遐思的喷火女郎的杂志。其实老师们更清楚，学生不在学校的时候也常常会聚集在一起看色情录影带，或是第四台的锁码频道。但是，老师们再次摇头，有什麽办法呢？这个社会……唉！

很多时候，成人的忧虑所反映的，不见得是色情材料一定会生成什麽影响，而是成人自己面对这类材料时的无力感，以及因而生成的厌恶感。

这一代的成人生长在信息和物资匮乏封闭的年代中，因此对此刻的多元信息流通爆炸，休闲玩耍影象活动，多多少少都有着复杂畏惧的心情，总觉得世界愈来愈无法控制。相较之下，现在这一代的青少年生长在丰盛中──不但是物质的丰盛，更是信息的丰盛，只要看看他们知道多少有关偶象的情报、流行的风尚、电脑大补帖等等就可见一斑了──由于这些成长经验，他们对信息的爆炸和物资的充裕是安之若素的，他们对电脑网络等信息管道的娴熟是无力的成人感觉心惊肉跳的。

在这样的对比中，成人要求青少年学某些东西，青少年说他们多的是自己想学的东西；成人说青少年不能碰触某些东西，青少年却说要人人都要有自主权。在这里，真正的冲突其实是在于“谁能掌控谁的生活”，违禁读物的争夺战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环。

成人可能也感觉得到，严禁色情也不会有多少功效，就好象戒严时代也没法禁绝“匪书”、“匪播”一样，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可是为了维持控制，为了维持权力，成人还是继续宣示有决心禁绝色情材料，继续和青少年玩官兵抓强盗的游戏，继续严惩羞辱和色情材料发生关连的青少年，也反而因此恶化了青少年和成人之间的互动关系。

老实说，既然无法真正禁止学生接触相关的色情数据或书刊，既然无法二十四小时监控他们的生活，那麽与其坚壁清野，严阵以待，倒不如想些别的方式，好和学生一齐认识色情，并发展出主导的力量来掌握色情在生命中的存在。

色情材料其实和孩子喜欢看的漫画书一样，只是阅读材料而已，而养成阅读的习惯和能力，一向就是教育的重要目标。既然如此，既然孩子喜欢看漫画甚至喜欢看色情材料，那就表示他们已经自己发展出某种阅读的兴趣，因此成人在此刻所面对的挑战绝不是严禁他们的阅读（因而浪费原先已经发展出来的阅读兴趣），而是思考如何把他们引导到其他的阅读材料上去。

即便成人自己不喜欢漫画或色情，但是为了达成诚恳的、可以服人的、不是先入为主的教学，成人也应该先多认识认识青少年爱读的这些阅读材料（本书后面的推荐书单中有各种参考资料），然后才可以用具体的例证来和学生一起分享、讨论阅读的心得，利用已经有的阅读兴趣，迂回的引导到其他阅读材料。

换句话说，遇到学生在看漫画或色情，老师的反应绝不是严惩或禁绝──这只会增加这些材料的吸引力，并强化青少年在使用这些材料时的罪恶自责心态，对青少年开朗光明的人格发展不利──相反的，成人要用正面积极的态度（真的啊！我也在看漫画，你有没有看过《ＸＸＸＸ》），提供更多的课外阅读数据选择（我听说还有《ＸＸＸＸ》《ＸＸＸ》也很好看），好让孩子们看到，原来这世上还有其他可以玩耍快乐的读物，因而从色情漫画可以转进到科幻漫画，到三国谋略电脑游戏，到古典的《三国演义》等等。只要老师能示范阅读的轻松乐趣，在选材上有开阔创意的空间，孩子的阅读兴趣便可以持续扩大──大家不是说孩子很容易模仿别人吗？那就让成人示范一点好习惯吧！

在这里，大家或许看得出来，关键的问题已经不再是“孩子不喜欢读书，应该怎麽办”，而是“老师和成人不喜欢读某些书，应该怎麽办”。因为，真正的问题核心是成人狭隘的阅读眼光和教学态度。

另外，如果成人真的比青少年成熟而有判断力，那麽成人更应该有能力使用具体的例子，来教导青少年如何精选阅读的品味，并且鼓励他们突破某些材料中的性别刻划和剧情安排。老师的平常心和平实态度，至少可以降低学生对这类刊物的敏感兴趣。老师在这里扮演的角色就象带领小孩看“辅导级”电影的家长，是陪伴多过指导的角色，支持多过指责的角色。

如果说教改的理念不但是性别平权，更是师生平权，那麽异色书刊和色情倒是个不错的切蹉题目──因为至少在这个禁忌领域内，大部分人都是刚刚起步的，老师和学生倒还真的可以有平权沟通的基础呢！〔涂懿美、何春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