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爆发唐台生牧师在教会中进行性辅导事件,一时间,“无知软弱的女信徒”、“神棍骗财骗色”、“隐忍多年的羞愧”又成了标准的叙事架构,有些媒体更以色情小说的叙事方式描绘其辅导过程,引发大众严厉谴责(以及私底下的诸般遐想)。然而这个事件不但暴露了唐台生个人行为的幼稚和可能不当,更有可能造成对性治疔或性辅导的全面抹黑。随着妇女能够脱离以私领域婚姻为中心的束缚,性也开始脱离了私密关系的束缚而进入公共的领域,人们可以和没有亲密关系者谈论性事;接受性辅导和性治疔就象探访妇产泌尿科医生一样自然。这是时代进步的征兆,不容抹黑。
唐台生的性辅导言论(根据报载)虽然充满幼稚的错误,例如女性身材不好就不能吸引老公、男人都喜欢胸大的女人、按摩就可以丰胸等;但是这却是坊间所有塑身健胸行业、流行杂志、甚至一般常识的说法,连许多“有知有识的男性”都有同样的信念,也用这样的说法来评断身旁的女人。
唐台生的性辅导过程和方法也不是什麽独创。它和专业性治疔师的疗程、医师的乳癌和下体检查、电视谈性节目中的动作示范、瘦身中心的按摩护肤与健胸、坊间教导性事的DIY书籍录影带等等都有相似之处。这也部份解释了为什麽许多女性信徒并不觉得这样的性辅导有什麽不当之处。毕竟,它的动机充满了促进信徒婚姻生活美满的正当性,它的过程更有着周遭寻常的文化生活实践作为支撑。
唐台生在接受媒体访问时说到性辅导是为了教女性信徒认识自己的身体,帮助她们不再对自慰感到罪恶羞愧。这样的说词固然对本地的性教育有所提醒,也认识到罪恶感对心灵的挫伤,但是外界对他亲身性教导未成年女学生则觉得不妥。可是问题是,现在无数少女都已经开始了她们的性生活,已经开始面对男女关系中的现实面,而只要其他的教育及媒体管道继续集中于灌输禁止的警语,并以污名惩罚对性有兴趣的少女,以“被洗脑”来简化其行为动机,而没有积极提供友善的、协助的信息,那麽各种另类的性辅导就会继续有其吸引力。显然,真正的关键是:我们倒底要为青少女提供什麽样的、她们主观上会想要的支持和协助。
这个事件也引发了谁有资格来为青少女提供性知识和性辅导的争议。由唐台生的言论和行为来看,他的性辅导当然很有问题,因此有人就直觉的建议,性辅导应该只由“专业人士”来施行。然而女性主义妇女运动很早就指出专业的性医学与性教育人士,事实上常常抱持着强大的性别盲点和知识拢断,西方的第二波女性主义运动还因此自行撰写了像《我们的身体属於我们自己》这样,出于女性集体平等讨论观点的医学和性知识书籍;而女性主义各种姊妹营的活动中,也惯例的包含认识自己身体构造、面对自身情欲须求、同侪交流情欲经验等等练习活动,以促进身体自主能力的掌握。如果性辅导今后只能由狭义的专业人士以单向灌输的方式来施行,那麽其中可能衍生的性别成见、道德偏颇、以及权力拢断,恐怕要比唐台生事件更来得影响深远。
今日有关心理、婚姻、事业的许多辅导工作,都不是由专业人士来进行,而是由教会庙宇、师长、亲朋、民间团体等等来进行的另类辅导。照这种趋势看来,非“专业”的性辅导也必然会继续存在。如何让更多“有用的”(而非道德灌输的)性经验扩散交流,使专业和非专业的性辅导都不易被假借为性侵犯或性骚扰,才是最重要的课题。
除了性辅导牵涉到知识/权力的问题之外,还有性辅导的对象问题。媒体报导唐台生所辅导的女学生多半来自单亲家庭,因此断言她们是因为特别情绪脆弱,孤独无依,才容易为唐所哄骗。
可是这个说法和一般人说单亲的孩子个性强悍、不服管教、叛逆冲动、因此容易变成问题少年等等,有着很大的差距。显然这些分析和说法都可以随机调整,以持续抹黑单亲家庭的子女。而这种原本就饱受社会污名所累的青少女,在这次事件中又再一次变成社会“关切”的目标。她们此刻所承受的对个人隐私的无情探索,恐怕并不下于一般性骚扰案件中受害主体的经验和感受。
另外,这个消息见报後,主流教会纷纷发表言论,撇清唐台生所作所为和基督教信仰没有关系,担心基督教信仰会遭到污名。可是教会是否要提供性辅导,是一个需要由宗教信仰社群内部自行决定的事情。有些教会觉得只需要牧养信徒的属灵生活(或者顺便处理家庭婚姻关系)就可以了,而许多主流教会一向抱持的反性寡欲倾向,更会谴责任何和身体情欲相关的议题。然而也有另外一些解放神学的教会,觉得政治实践、经济现实、或甚至身体情欲,都属於信徒宗教生活的一部份(因为她们相信人间万事本来就是上帝的国度,都有上帝的旨意),这些进步教会相信牧者应该牧养信徒的全面生活,这些教会对各种进步思潮和社会实践也都抱持了友善的态度。信仰与世俗之间倒底存在着何种强界?众家教会显然有着不同的诠释和认知,有待宗教界人士探索其中的差异观点。
性辅导事件所引发的媒体效应已经带出了乌龙事件。例如据闻唐台生教会中搜出了色情录影带,后来又发现这些其实都是浸信会宣教中心发行的信徒见证宣教录影带,内容毫无色情。
象这样望文生义,指鹿为马,主观的硬要在一切事物中都看到色情,以便证实负面效应的幅度,风声鹤唳的强化性侵害的无所不在──这正是“性恐慌”的征兆。国外的性恐慌研究早已显示,恐性的情绪常常夹杂着各种复杂的自保或自利动机,且借着特定偶发事件来发动扩散,而许多机构、政客、媒体都会在这类恐慌事件中直接间接获益。
从这个角度来看,唐台生性治疔事件的真正意义,恐怕比较不在于过去发生的事情真相如何,而在于性污名在此时的扩大运用,将进一步造成社会紧缩效应,使性信息和经验的自由交流更形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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