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不寫-文藝

銳利的遲頓的放棄的沒有放棄的

◎luki

這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坐在輪椅上,比以前更虛弱了。我知道他來日無多,強忍住眼淚,陪他嘻嘻哈哈。護士長說他昨天又拒絕吃東西了,還說上週我離開之後,他如何又拔點滴又撞床頭的。我想我一定是滿面愁容地聽完護士長的話吧,到最後連他(是的,是個男的)都忍不住地說:「習慣就好了。你做為他親友的,一定要學會習慣這件事情。他的痛苦不應該成為你的。」

血癌。結果全世界的人都以為他得的是愛滋。任憑我怎麼跟人家說,真的是血癌,總還是有人不信,避之如瘟神。「唉唷,別再裝了,誰不知道大家都愛說是得了血癌?換點新的說法好嗎。」曾經有個朋友從網路上丟這樣的訊息給我,我看到訊息滿臉漲紅灼熱有如給人摑了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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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與蟑螂(八)──【完】

◎淫妲三代

當然,後來我了解了我對蟑螂的感覺其實與我的女性身份無關,就像我的一位男性好友也曾認真地堅持只有小孩才不怕蟑螂,而另一位女性友人則在一次聊天裡對我說:「其實乾淨的蟑螂就很可愛啊,妳沒見過嗎?」

我怎麼可能見過?上研究所後有次往返學校與家的長程客運車上,一位坐在我鄰座的中年男子,帶著長年浸淫於酒與煙中的衝鼻體味打開公事包不斷的講電話,我感到厭煩難耐。然後因為座位的鄰近我突然看到他擺在我腿邊的掌背皺摺嶙峋的質感,一陣暈眩襲來,我慌忙抽出嘔吐袋用力地嘔,他則急急尋找面紙與水、拍拍我的背問我是否暈車有無暈車藥,我只虛弱地輕聲說:「謝謝,不要碰我,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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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與蟑螂(七)語言之殤

◎淫妲三代

語言之殤
另外一則故事是關於語言──一個夜涼如水的單人床上,我與我的女王朋友相互支著頭親密無比面對面交換語言的感動,一種直似高潮餘韻的沁涼,我的女王朋友眼裡彷若含水綻出一朵柔軟且暖的美麗,那是第一次我的女王朋友(彷彿)按捺又放生了一股深埋在生命過往從不翻撿的屈辱感完整的對我說了那個故事:一個竟然不是發生在夢中的強暴事件、戀童的養父與長長的幼年時光陌生又不斷重複出現的,養父的雙人床。

在我興高采烈向我親愛的弟弟敘述關於我的蟑螂寫作的構想細節之時,弟弟帶著一種顯然顧左右而言他的專注回答我:「不如從細看一部描述蟑螂的恐怖片開始,妳可以不斷的說蟑螂這個字眼、描述關於這個字眼的細節,然後專注看諸如 Discovery關於蟑螂的影像介紹,這樣攪和進去越來越多細節的時候,妳一定可以成功地擺脫『蟑螂歇斯底里症』這件事。」當然結果是我為了那份存心的顧左右而言他而與他大揍了一頓,在一旁聽著的媽媽則開心的笑了。語言的癒療效果,似乎我們都相信這件事,如同那個沁涼如水的夜晚單人床上,我的女王朋友平靜的含恨裡頭也有告解似的感動,而親愛弟弟痞子般的箴言也像是揭赭某種真理似的預示了在那之後必然要發生的,我的女王朋友對她蟑螂人生的宣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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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與蟑螂(六)夢的解析

◎淫妲三代

夢境【E】
夢裡有蟑螂,很多很多蟑螂,祥雲一般群聚在客廳上空,紛至沓來地盤旋飛舞──在嘉義那幢老屋,我的年紀可能是十歲,或者更小。

其實我一點也不確定那是夢,我只記得我曾經想起過那個場景,我與嘉義的老房子不親就像見著某種「異」而難以進入我身體的──所以那是個「房子」卻很難是家,我生自明亮的空間就像對陰暗總有著難以描述的莫名疑懼,一種揉合了不解的怕。於是在蟑螂群罩頂的老屋客廳裡,我儘可能地將自己小小的身體縮到最小的體積蜷伏在媽媽腿上;媽媽在笑,一點也不在乎這般異相地還在安撫我一切都好,客廳裡演的也許是一齣家庭聚會或者什麼,一些我熟或不熟的大人們談論我也談論我不懂的事,但我確乎感到我受的保護太少,很孤單、孤單裡有被棄置的憤懣。終於我受不住那恐怖旋又在大人的談笑間逃出客廳,老屋外頭的巷弄上空也有蟑螂飛舞,我哭著又逃進門,媽媽抱我還在心不在焉地安慰我沒關係的這些都不值得擔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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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一隻賈寶玉

◎淫妲三代

我在夢裡巧遇一枚賈寶玉。

面容還是個孩子,烏黑軟緞似的髮長正巧與我抒情視域的景深類似──我是說她的容貌看起來很悲傷,攪得我也悲傷難禁。

賈寶玉是個男孩,基本上。雖然正確地說其實當是一枚從「男孩」國度當中叛逃、因之也尚未決定自己是個什麼的。──惟確定的是他偏好我們稱他是個「她」而不是「他」,就像故事裡頭的寶玉本尊說女孩兒是水做的周身清爽、男子則是個土做的渾身濁氣那般道理;也像我們都多少認識的那隻寶玉不讀四書五經的骯髒書、拒談經世濟民的渾賬話,卻抱著才子佳人的戲本穠辭反覆吟詠讚它教人「齒頰留香」;在夢裡我巧遇的那枚賈寶玉耽溺愛情通俗劇,拒斥風花雪月之外真實人世的爭戰與道理,帶著甜美的笑容模仿偶像劇的姿勢嘆道:「生活這種事情,交給傭人就好了。──談戀愛吧!」雖然這隻寶玉可能連衣服都得自己洗,但那堅守於浪漫的執念卻教我笑不得哭不得,只惦念世界粗礪的表皮材質難免劃傷碰破那夢境般的美好執念而緩慢地心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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