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裝自我】承認

◎iooi與pur

記得約一年多前,有一個週末下午約兩點多到一家自助餐,由於用餐時間已過,顧客只剩一對姑姪與一個老頭,我點餐時,大概5歲的小姪子哭鬧著要去兒童樂園玩,不肯吃飯,姑姑大聲罵他哄他,不悅不耐的臉色上流露難堪,連老闆娘都獻上養樂多希望幫得上忙,小朋友鬧的更大聲了。

姑姑見我走近,連忙哄說「看,你再哭,那個叔叔是警察,要來抓你了。」

我的眼光向來是以階級位置詮釋事情的,認為位階高的資源多的懂得多的就該教導協助謙讓體諒位階低的資源少的懂得少的,才是平等,見狀,火氣馬上起來,一身反骨逆豎,啟動我整個習慣性的系列情緒反應,接著是破口罵:「妳以為小孩子不知道你在騙他嗎?這種教育方式是在說謊,別把我扯進去。」所有人包括那個孩子都呆住了,後來孩子繼續鬧,不可開交,火大的姑姑把孩子推倒在地,說「不帶你去了!」小孩大哭,本來背對著他們的我轉身大罵。

「你怎麼可以對一個孩子這樣?」「你去死,自以為是的白痴,你帶過孩子嗎?你吃過大便嗎?」姑姑終於忍不住回嘴。「不管你以前是怎樣長大的,都沒有權利對孩子這樣,我也不用以吃大便來證明什麼!」我追加。

老闆娘與老頭不知要如何勸架了,姑姑應把孩子拖出去上車,臨行前還唾罵詛咒不已,我的背熱熱的,肚裡的火熊熊地,跟了我好幾天。

跟幾個朋友講這件事,幾個人支持我,還有人說我有正義感,阿枝則說:「你在照顧誰?你不過照顧了自己的一個觀念而已。」

整件事情沒有一個人受惠,姑姑損失面子,姪子的命運可想而知沒能如願,我一肚子氣,我照顧了一個觀念:「位階高的資源多的懂得多的就該教導協助謙讓體諒位階低的資源少的懂得少的,才是平等」,我以為我是平權鬥士,所以將信仰付諸行動,認為自己有弱勢觀念,要時時掌握機會幫弱勢與霸權對抗,武裝起來戰鬥,不顧一切,熱情而願意犧牲。

同樣的情境一直重複,之前是大學時期的幾幕,跟暑修老師對峙(害本系的學生都被當),辦跨校營隊與執行同學槓上,返母校做講座和同學吵起來,在協會和辦公室主任鬧翻,在基金會對單位主任面質,甚至有一次羞辱某個修女與社工師,翻臉拍桌子。

在辦公室裡一則新聞「老公捅了老婆一刀送醫,婆婆說那女人常常晚上不回家所以活該…」我又破口罵,那個女人的人權呢?女同事說:「你為什麼要這麼激動?」我說「要是刀子在你身上看你激不激動,就是太多你這種冷漠的人所以這些女人要受苦不敢講。」甚至在最近的一個工作裡發火,對於年長的同事因沒有工作方法而延誤大家,老闆後來知道了便說;「要不要把切蛋糕的刀拿去,把他殺了?」

像我在火車站叫警察來趕走插隊的歐巴桑,在捷運喝罵插隊的乘客,例子多不勝數。我成了錦衣衛,眼中看到的盡是不平,也深信人人都如此,人權環境才會進步,有弱勢觀念去同理其他人的困境是我認為人人都必須要做的事,因為人人都有可能在某一方面成為弱勢,需要別人的同理。

我在觀念上是對的,可是我為了使自己成為對對對對對的人,無時無刻在抓出別人的錯,而且付出代價,火爆浪子像是一顆定時炸彈,以自己的方式行俠仗義,其實想想,和我厭惡的衛道人士一樣,並且常常「替別人做決定,覺得對方該要怎麼做、該有哪些認知」,然後不合格的就判罪扣帽子當眾勞改,我終於成了我最討厭的那種人。

我在幾個工作領域,尤其是非營利組織,無不判斷數個主事單位的價值觀與言行,當然能夠有嚴苛抓錯能力,很快判斷出他們跳的舞步的我一方面自傲,一方面看不起他們的行徑,重複的是自助餐裡的行為,只是姑姑換成機構主子,姪子換成機構服務對象,在商業領域裡,姑姑則換成機構老闆,姪子換成是民眾。

我設定了這些角色定位後,即使工作的表現實在是比同事有效率有品質的多,後來總是要離職,自以為很率性很有原則地。

這就是我的障礙,幾乎已經三個月沒工作的我,今天與白連喝茶時他說出我的困境,與我討論了幾個可能的出路後,我終於耐著性子聽下他的一番話,深刻地難過起來。其實這陣子並沒有積極找工作,因為很大的無力感使情緒這樣挫折,已經很久,終於他指出來我其實顯而易見的問題。

白蓮有些在工作上是熬成婆的媳婦的朋友,有著豐富的工作經驗與薪資,他說那些朋友的成就都不事一日可伋,我相對來說是眼高手低了,這些話對於已經三十一歲的我自然很刺耳,但依我的個性我看是很少人願意對我說這樣的實話的,一事無成的我好像有了除了經濟能力以外的諸多令人羨慕的資產像是友誼、自省與思考能力、生活品質,我想我只差臨門一腳,而這一腳只有自己可以給自己。

我想自己容易自覺受辱與生氣,是因為看到階級剝削,但我總是把上位者設做假想敵來對抗而非可以共同討論合作的夥伴,而且對於每個工作一開始適應期間本就大量的時間剝削不已為然,所以一旦自認為可以負荷工作之後,便就又要路見不平出招鬧事,我想把豎起反骨逆鱗的那股力量,做更有效能的轉化,該是我該學習的課題,我感謝白蓮這樣的苦心諫語。

幾個工作裡的無能溝通不外如是,那些情境如果重來一次我會怎麼開啟更有效的溝通而不是定罪及劃清界線來對立,我的防衛與攻擊能力如此強悍,時常以挑戰的姿態出現,麻木地侷限了自己的其他角色可能性,我總是讓自己站在為弱勢出氣的一端–抵抗大人的生氣小孩那一端,損人不利己而沾沾自喜,自己那樣容易覺得受辱生氣是因為自己對羞辱的位置容易對號入座,容易認養弱勢,把同理與同意搞混了,前者是去試圖了解其感受,後者是採用認可其決定,這可能是因為我的各種弱勢身分所帶來的思考盲點,很高興自己今天看到了一些。

自己真的活的好緊張好累,我想我該再放輕鬆一點,認真而輕鬆地,照金剛經所言,我會從生活螢幕裡看到這些,都是因為我的業障投影機裡出了問題,我一直付著代價而不自知,我被霸權地對待是因我也是個霸道對待別人的人。

是的,我的脾氣是霸道而聽不下某些話的、沒耐性而愛辯解的、懶惰而好生氣的,這些只有共同生活的白蓮最了解,他總能預測我的下一個反應動作。

該停一停了。為了照顧一個觀念而傷害人,只是羞辱了那個觀念,使得那個觀念不被接受而已,再怎麼政治正確的觀念也失去意義了。

現在我認為對的事要有好的溝通來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