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水溝隊長
身為一位未出櫃男同志,有這樣一位母親,雖然稱不上痛苦,卻常會有種:「為什麼我媽不是何春蕤」這樣的感嘆!
我從沒交過女友,現在已經二十好幾了,同學們一個接一個結婚,動作快一點的,小孩都快上國小。我總叫同學們把紅帖直接寄到台北的住處,免得寄回老家會引起她老人家感嘆一番。
不巧的是,最近有兩個非常要好的大學女同學,不約而同要結婚,媽在一邊聽到我和朋友的對話,語氣平靜,表情鎮定旁敲側擊起……。「那個某某某,最近怎麼樣?有沒有男朋友?」、「那個○○○,怎麼好久沒打電話來?有空請人家來家裡坐坐嘛!」、「對了,你那個國中同學xxx愈來愈漂亮了,你們還有沒有連絡……。」
我沒事幹麻請人家到家裡坐?別人有沒有男友關你屁事?管人家是不是陰陽調和愈來愈漂亮?
在這之前,我媽是以直接問句和祈使句的方式表達她老人家的關心:「你有沒有女朋友?」、「你為什麼不交女友?」、「你應該要趕快交個女友,定下來,我才能安心!」、「不結婚以後會很慘!」
養兒防老,結婚生子,是我媽牢不可破的生命信仰。這樣的信仰和上演著類似戲碼的鄉土劇和花系列有著血脈相通的氣質。我有時候,甚至會懷疑,究竟是電視劇影響了媽媽這樣的信仰?還是電視劇再現了她的信仰?亦或是這本是一個互相往來修補的建構過程?
巷尾住著一位膝下無子的單身老杯杯,貧病交迫。媽總會在用餐時間,額外準備一份便當帶過去給「老杯杯」。邊準備,邊以「警世醒語」的口吻感化我,不結婚就會落到這種老來無伴的「孤苦命」。轉身,再順便警告,有穩定女友交往的弟弟:「你們年輕人,結婚不生小孩,以後也一樣『孤苦命』啦!」
在這一刻,我徹底發現,兩代之間對於愛情,對於人生,對於生命的觀感竟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婚姻和養兒育女,究竟能保障什麼?
我媽一直活在自己建築出來的「異性戀中產階級」的幻想之中。
她花了一筆不少的錢和親戚在某山區買了一塊地打算蓋個簡易型的別墅,每天眉飛色舞的說著工地的進度。這幾年又忙著存錢買休旅車,她總想著有一天,我和弟會各自帶著另一半,還有她的孫子,一起開車到山上的別墅和眾家親戚們渡假。
在她的幻想之中,我最好成為她透過關係安排的某私校講師,弟弟則進入台積電當科技新貴,弟的老婆最好在家帶小孩。
我和弟總不忍心戳破她這樣的幻想。我不會去當老師,弟想要自己開店,山上的別墅大概只是成為爸媽和叔伯們連絡感情的地方而已。表兄弟們年紀、生活背景都差異很大,每年見面都只能尷尬傻笑,什麼也聊不來。這種親人的連繫大概只能到他們那一代就嘎然而止吧!
當我媽指著山區乾枯的樹木,得意的告訴我,因為林務局不準砍樹,所以他們想出活剝樹皮,讓樹木「自然枯死」的方法,或是興緻勃勃展示她殺價買來的盜採的原木桌椅。我的情緒很複雜。
我希望我媽能有寬容和獨特的視野,我可以把課堂上學來的那套性別研究和社會理論拿來幫他們上課,但我不確定她們真的會因此而更快樂嗎?對她們而言,解放的意義真的能帶來更多的快樂嗎?或者是說,解放過程的痛苦真的可以大於解放後帶來的自由嗎?
每個世代和年紀一定有不同的生活及歷史經驗累積過程,我常在想,我對媽那套「幻想」感到不屑,是不是一味過度否定媽過去的生活經驗?或者是說,解放、革命已然不可能了,只有以一種迂迴、策略性的慢慢某種程度改變媽對生活、對性別認同的想法?
我總覺得我和媽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她一向是家裡最疼我的人,我也是家裡唯一敢對她大小聲的人,這種看似親近的情感連繫,卻各自活在兩個不能了解彼此的世界。
「如果我媽是何春蕤…。」
如果,有一天我媽忽然變成何春蕤,我相信,她並不是真的快樂,頂多像six feet under那位死了老公,兒子一個長腦瘤,一個是gay,故作開明的老母親。滿口性別解放字眼,卻不能忍受兒子在餐桌上談性和說髒話。
我知道,我媽不會變成何春蕤。所以,我只能躲在櫃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