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籬
【六】
學姐給了我一個網址和一組很長的密碼。那是一個設計很簡單的個人網站。
網站裡面只有聊天室和討論區，版面也沒有怎麼設計，只有大量的文字。我進入討論區去看文章，發現了學姐寄給我的東西只是冰山一角而已，裡面有各種有關價值觀念、人權、性別、社會主義、無政府主義、個人隱私等等的話題，有許多像是個人日記一樣的東西，還有不少轉貼的新聞。我稍微看了一下，覺得一時間不可能看得完，所以就先進入聊天室。
一進去就有人打招呼。我也直接回了一聲嗨，接著其他在線上的人也都跟我打了招呼，然後他們有繼續他們原本聊著的話題，就像一般的聊天室一樣，我想就先看看他們聊些什麼好了，但是不一會兒就有人跟我說話了。
貓兒：嗨！Double12 ^_^
Double12：嗨！
貓兒：新人啊？
Double12：我啊？
貓兒：對啊。
飯團：就是你啊！
狐狸：不然還有誰啊？
Double12：你們都互相認識嗎？
MOMO：呵呵，有新來的，咬一口~~
Double12：被發現了。
狐狸：在這裡，大家都滿熟的啊。
貓兒：你就是阿尼的學弟吧？
Double12：阿尼？
貓兒：你學姐啦！
MOMO：呵呵，她在這裡叫阿尼啦。^_^
Double12：這樣啊……
聊了幾分鐘之後，我已經開始覺得有些無聊了，好像有一點跑進別人家的感覺，因為只有我一個是陌生人，我自己都可以感覺到我的防衛機制又開始作用了，很直覺的想走，於是簡單的說一下我想休息了，就和他們道別離開了聊天室，不過我並沒有下線，而是到討論區去看文章。因為其實時間還早，而且剛剛看到幾篇好像滿有意思的東西，想先看一看再開始寫稿，沒想到一看就看到凌晨四點多。
接下來的幾天，我每天都會到那個網站去看文章。
在那裡發表文章的人並不多，或許應該說那個站的人本來就不多，大概因為是秘密站的關係。而且就算學姐沒有特別交代，我看了幾天下來，也自然而然覺得這個密碼最好不要隨便給別人，因為這個站上有太多是個人私密的東西，而討論的主題在觀點上也不是很大眾化的角度，並且我隱隱約約覺得其中有某種一致性，也就是說這裡的討論並沒有所謂的各種不同的聲音，也沒有爭辯和對立，反而是互相呼應著繼續下去的。感覺上好像是有一種主義的東西，但是又沒有那麼明確，說不上來那到底是什麼，總之就是覺得，隨便讓人進來，真的是一件不妥的事情。
很久沒有這樣花時間在網路上看整晚的文章了，說真的我對這些文章很有興趣，雖然有很多文章都是以我從未見過的論點出發的，但是卻讓我覺得非常能夠進入問題的核心，比起平常在書店裡可以找到的那些書本中能夠表達的東西更深入，事實上有些東西好像找到了我心中連我自己都描寫不出來的東西。
終於我也忍不住開始回應討論區裡面的話題了。
雖然我後來很少進聊天室，但是很快的我就養成了幾乎每天都上那個網站的習慣，而且開始在那裡寫文章，越寫越多。
對於最近手上要寫的稿子原本就很多的我來說，這樣花時間上網路，寫著那些賣不出錢的文章，說真的是個不智的做法，而且因為對於網路相當的熟悉，也在網路環境中工作，我並不太容易沉迷在網路中，每天上網路的時間中，至少七成八成都是跟工作有關的，然而我卻在這樣一個私密的小小網站中，開始一點一點有沉迷進去的感覺。
等到我發現稿件進度老是在落後的時候，已經兩個月過去了。
【七】
我在趕稿子的時候真的是日夜不分的，雖然說我的工作本身還是有上下班時間，但是我實際上的工作和那個並沒有多大的關係，也因此我原本就有時候會拖一段時間的稿，然後有的時候又會沒日沒夜的趕稿，對長期沒有固定作息的我來說，似乎這樣還比較正常。
其實人的生活作息時間，本來就是規律的嗎？或許因為我自己的習慣一直無法固定下來，所以我也思考過這樣的問題，也許除去了現實上要配合的因素之外，其實人類的作息時間並不會以二十四小時為一個周期，說不定是三十一個小時，或許四十三個小時。這樣一來，自然也就不可能每天都有固定作息了。當然會這樣想的也許根本就不是屬於地球上的人類吧。
從以前開始我就有這種感覺，因為我對於許多事情切入的角度總是和一般人不太一樣，所謂的一般人就是同一間教室上課的同學、同一間辦公室上班的同事、同一班車的乘客、同一條路上所有的路人等等，並不是說好壞的比較，總之就是不一樣，聽到他們再討論某些事情的時候，經常會有「為什麼要這樣去想呢？」的感覺，然後試著跟他們說出我的想法，甚至試著想說：「為什麼不這樣去想呢？這樣不就根本沒有問題了？」的時候，總是被投以奇怪的眼光，總是被認為哪有人這樣想的，或者這樣想怎麼可以呢……反正就是被認為不可理解而被歸類成無法溝通的物種，久而久之我自己也開始認同我是一個很奇怪的人，不過說真的，我自己一直沒有想要特別往不同的方向去想，也不是因為想要故意和別人不一樣而這樣去想，但是既然已經成為事實，好像也只有接受了。
不過在那個網站上所看到的一些文章，裡面卻不可思議地有許多和我頻率相同的東西，有些會讓我覺得本來就應該是這樣啊，終於有人這樣說出來了的感覺，也因此我才會一下子就養成了固定上那個網站的習慣。後來我也跟裡面其他的網友一樣，開了一個自己的討論區，開始把我那些長期以來被當做外星人的想法的東西寫下來，張貼在那裡。
話雖如此，現實的工作進度總還是要顧的，所以這樣上網了一段時間以後，我還是得好好收心來把工作進度趕上。
首先要做的是確定到底還有多少東西要寫，我花了一點時間把那些一一列出，然後安排時間，依照計劃來寫作。因為我的工作本來就是寫一些網站上的專欄文章，還有相關的編輯工作，所以其實和我自己為了滿足思考方面的慾望而在那個網站寫東西的習慣並不衝突，只是有些是工作上要寫的文章，而有些不是為了工作寫的。這段時間我也漸漸地不太上其他私人網站，或幾個以前常去的bbs站寫東西了，所以實際上並沒有多大影響，反而覺得這陣子好像得到了什麼特別的宣洩，因此工作上也還算有效率。
安排之後的結果，整個九月份是忙碌地工作的月份。
這段時間我沒有什麼約會，月初的時候，因為準備要好好忙一個月，所以某一個晚上，我到板橋的一家三溫暖去泡了一夜，在哪裡找女人做愛，算是準備要開始忙碌前的樂趣。
雖然說是樂趣，其實做多了也不是非常有意思，這種事情就是這樣，其實大多數的時候還沒有跟很有默契的朋友一起打一場球來得有更多樂趣，真正插入之後的動作一直到射精，更是不如接受三溫暖的按摩小姐全身挑逗那一段有意思，但是無論如何，總是性行為啊，帶有性慾的行為無論如何和其他的事所能帶來的慰藉是有所不同的，我想那是比很多事更接近身體的需要的本質的東西吧，簡單的說就是可以得到某種程度的安慰，儘管我會在這樣的性愛之後感覺到空虛，但是仍然可以得到很直接的慰藉，至於空虛感，其實只是習慣了不要老是這樣想，就會好多了。
簡單明瞭的花錢去做過以後，我就開始像我所說的那樣不分日夜地開始趕稿了。
九月之中有好幾次颱風，不過我倒是特別喜歡在颱風天寫稿，可以聽到外面的風雨聲，知道大家都不會出門，想到街道上空無一人的情景，就特別容易靜下心來不停的寫東西，同樣的深夜也有類似的效果，不知道是否是投射了一部份希望多多少少可以暫時離開人群的孤僻。
其實這期間我還是幾乎每天都會上網去看一下那個網站，而自從我在那裡開始寫東西之後，我就沒有收到學姐的信了，學姐都直接在討論區跟我聊一些事情，多半是觀念上的事情，還有些是她這些年經歷的一些事，對於我這個一直安安份份上班工作的上班族來說，看她曾經到紐約和西班牙自我放逐地流浪，並且和各式各樣不同的男人做愛的經驗就像看小說一樣吸引人。
除此之外我還偶爾會收到站上其他網友的回信，多半是針對站上彼此寫的一些東西的回應，前一陣子我都在回這些信件，不過最近因為趕稿的原故回得比較少，然而我都把這些信留下來，準備將來再好好的回覆。雖然我跟他們都不熟，但是卻非常有興趣認真的回，一來是因為這些信所寫的內容，都是那些我多年來找不到人討論的東西，大部份的話題都在人際關係、感情、性慾、道德觀念和一些個人價值觀的事上面。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在這個站上的網友，很多都把自己日記一般的隱私公開在上面，從日常生活的瑣事到做愛的習慣、跟人偷情的經過、在學校、工作或家庭的種種一一寫下來，透過這些，我一方面滿足著窺私的慾望，一方面也越來越深入地認識他們每一個，而慢慢建立起一種不可思議的感情。
忙了快半個月，我還是忍不住把十幾封最近的信都好好的回了，就在一個人過的中秋節前夕。
雖然回了一個晚上的信，不過我並沒有感覺到累，反而更想多寫一些東西。之前我在那裡寫了不少形而上的東西，寫感情、寫性愛、寫價值、寫信仰。總而言之我一直在網路上寫的就是這樣的東西，不過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文章，只是試著寫出我為什麼總是和身邊的人想的都是不一樣的事，我一直在試圖對自己解釋清楚，為什麼有些小小的差異，在我來說那只是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會有的一種不整齊的狀態，然而在別人的眼中看起來卻是那麼的異端，我總是覺得其中有些問題存在著，好像背後藏著什麼陰謀。隨著年歲的增長，我意識中存在的陰謀也越來越具體，終於我也開始和某些價值真正的對立起來了，我已經不記得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只記得很久很久以前，我只不過是想要確定自己在想什麼而已，然而從那個地方開始，我就漸漸地和身邊的人一點一點地遠離了。
不過後來我發現，這樣的解釋在這個站上好像是有點多餘的，因為我在那裡不再是奇怪的異類了。
我知道我一直手癢著，想寫一點什麼，而且我想我早就知道我想寫的是什麼了，只不過沒有累積到一個點，所以沒有動筆罷了，這次一口氣回了一堆信，然後又上網站把這陣子沒有好好看過的文章都看過了，終於決定動筆寫一些別的東西，實際體驗過的人、事以及過去的種種。
這是第二道門，我跨進去了。
———- 待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