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籬
【十】
「這個網站是我跟monk回臺灣來架設的，到現在總共有一百四十三個人進來過了，大部份都是我們主動挑選的，再不然就是有已經加入的網友推薦給我們，然後我們再經過一些觀察和試探，才會讓新人進來。我們不想惹上麻煩，你也知道這個站上大家寫的文章都很私人性，而且有些事並不合法，像是援交啦、吸大麻啦、入侵別人的系統啦、偷窺啦，這些都有人做過的，而且在站上已經是半公開的了。」
我點點頭，靜靜地看著學姐說話。
「不過這還不是真正的社團，這只是初步的，像是在海關入境一樣的，是一道關卡，其實我們這個網站裡還有一個隱藏區。」
「簡直像電影情節一樣。」
「是啊，不好意思，不想惹上麻煩啊。不過，我今天約你來，就是要告訴你，我們已經決定讓你進到最裡面的隱藏區了，之前一直沒有好好向你說明，感到有點抱歉。」
「沒關係，這種事我瞭解。」
「嗯，在帶你進去之前，我也有必要先向你說明一下，並且也做最後的確認，看看這個決定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呵……真是夠小心的了。」
「沒有辦法啊，你也知道台灣的網路環境，如果曝光的話，我們之中一定會有人出事的。」
「而你們決定相信我了？」
「其實當初要找你的時候就相信你了，我就有預感你會對這裡產生認同感的，不過我們也要確定一下，你是否能夠習慣啊。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這個站上有一些人之間是有關係的？」
「多少有注意到，不過都是朋友關係吧，我很喜歡這樣的感覺。」
「我看了你寫的『和朋友做愛』的那些文章。」
「嗯，我覺得那是一種理想狀態吧，人的性關係如果沒有經過定位的話，很多事一定都會變得更順利的。」
「這就是我決定要邀你進來的原因之一。」
「喔？」
我不解地看著學姐，相對的，她的神情卻變得肯定起來。
「你剛才所說的，只是一部份的原因，不過和我們的想法可以說是完全符合的。」她身體往前傾，從坐在我對面的位置，興奮地向我靠近著專注地繼續說著「我剛剛說的社團，應該說類似社團的東西，是經由那個隱藏區來維持的，也就是說並沒有真正的實體，這樣你瞭解嗎？」
「這在網路的虛擬社群中是很普通的概念。」
「差不多就是這樣，不過我們還是有實體的，實體的部份就是我們這些成員彼此之間的交集，這樣說你可以瞭解嗎？」
「好像瞭解又好像不瞭解。」
「我從頭說起好了。兩年前，我和monk結束了一段很長的旅行，我們在世界各地結交了很多朋友，也體驗了很多不同的文化，那幾年我在一個很嚴重的瓶頸上過不去，但是隨著這樣的旅行，而且有monk陪著我，我們一起找到了一些關鍵，對於這種結你不到這裡看看那裡看看，停在原地一直想要打開是沒有用的，但是一旦親自走過許多不同的地方，去試著過他們的生活之後，就會發現很多事其實本質上根本沒有什麼問題的，有問題的只是因為自己永遠只能存在於一個位置上而已。」
「嗯，到目前為止，我知道妳說的。」
「那是當時的情形，總之在那之後，我和monk有了決定，其實應該說是我的決定吧，而monk決定要用一段時間來進入我的生命看看，所以他也一直陪著我，當然也不是那麼順利，不過這是另外一件事了，總之，我想要回臺灣來做一些什麼，說起來其實我自己還會覺得臉紅呢，我想那是一種使命感。我不喜歡這樣的說法，但是似乎沒有更好的稱呼。」
「其實我也一直在尋找這樣的東西，如果要說是使命感的話。」
「我從你寫的東西里面看得到你在找喔！當時的我也是一樣的情形啊，我在尋找著我到底應該做什麼才好，我找了六年喔，真的都不知道要做什麼，雖然我還是一樣在畫畫，不過我總覺得少了什麼，我也是在那個時期認識monk的。六年啊，現在說起來好像又變得簡單得不得了，總而言之，有一天就忽然瞭解了，有一天晚上，我們在巴黎的市郊，一個私人的公寓裡看一個舞者的表演，非常平凡但是認真的演出，用自己的手提音響放音樂，跳著自己編的舞，舞蹈本身真的很平常，一點也沒有什麼實驗性，也沒有讓人震撼的地方，但是看他認真的跳著舞的時候，我忽然想通了，你知道嗎？然後我第二天就決定要回到臺灣來，想一想，之前那些年，好像假的一樣，但是又不能沒有那些年的日子。」
她說得很認真，到後來已經伸出手來握住我了。
「我說得有一點亂，你聽得懂嗎？」
「沒問題的，我聽過跳躍得更誇張的敘述。」
學姐稍微喘了一口氣，也放鬆了握著我的手的手。
「我想你應該知道了，我回來就是決定要召集這個社團。」
「嗯。」
【十一】
學姐放開我的手，向後靠在椅背上，慢慢地吐出一口氣。
「其實我一看到你寫的文章就知道，你就是這樣的人。」
「什麼樣的人啊？」
「和我們一樣的人。」
「或許是吧，我也有這樣的感覺。」
「嗯……這是一個夢想……一個理想中的狀態吧，就如同你所說的。我們這個社團並沒有特別的目的，並不是要去完成什麼事情，只是找到生活上觀念和態度相近的人，我們彼此交往，試著在我們這有限的空間中，回到一個我們心目中的理想狀態，不要依照被某些定義規劃好的方式，去認識別人，認識自己，有一點像是成長團體，但是又不是那樣，我們也沒有組織和像樣的活動，說起來，只是一種生活型態而已，而平常的聯絡和交流，通常就透過那個隱藏區的留言版。」
「現在你想找我加入的就是這樣的社團？」
「嗯，我們所有成員都同意了，這是基本條件，以後如果要推薦誰進來，都要所有人都同意，因為在某種定義上，我們就像是一個家一樣。」
「我想我可以瞭解。」
「那麼我想再跟你確認一次，你自己心中的理想世界。」
「理想世界啊，好像很偉大的樣子啊！」
「沒有那麼偉大啊，只是你自己心中的想法，我只是想問一問你，如果這個社團就是你心目中的理想世界，那麼你覺得，那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有點難的問題啊！」
「試著想想看嘛，要傾聽心中的聲音喔。」
「嗯……妳也是成員之一吧？」
「當然囉！」
「有什麼社長之類的嗎？」
「沒有那種東西。」
「社規呢？」
「就是為了取消規定這樣的東西才有這個團體的啊。」
「所以唯一的規定就是不能隨便告訴別人這個社團的存在？」
「可以這麼說。」
「嗯……本來好像瞭解的，但是想過以後反而變得更不清楚了。」
「不要想那麼多嘛。」她像是安慰著我笑著：「如果現在這裡是你重新建造的，一個儘量不會讓你感覺到不快樂的世界，可不是有什麼魔法的幻想世界喔，是真實世界，只不過規則可以重新定過的真實世界，那樣的話，你會做什麼？」
「如果是那樣的世界的話，我偶爾會想要脫光了衣服上街逛逛，但是最好沒有一個人覺得我很奇怪。」
「還有呢？」學姐好像很滿意我的答案。
「還有啊……我很想聽一聽辦公室裡每個人每天來上班的真正理由。」
「嗯，還有沒有？」
「不會得到什麼從天而降的好處吧？」
「不會啊，這是真實世界。」
「嗯……我希望不要每認識一個人，就被問一大堆問題；我希望能和和一個女人真心的交往，但是連她家裡有幾個人都不知道，這樣也沒有人覺得我很奇怪；我希望能看到同性戀在臺灣公開結婚，還有A片可以公開上演，還有……還有，最好選舉的時候都沒有人去投票，這個最好了！」
「沒有人去投票啊！」
「對，投票率零，一張票也沒有，連廢票都沒有人投，這樣就太好了！」
「呵呵，聽起來不錯啊！那我呢？」
「妳？」
「我也是成員之一啊，當你現在處於一個理想中的世界了，你對我會有什麼不同的態度嗎？我是說跟告訴你這樣的事之前。」
「多少會有些不同吧。」
「要不要試試看？」她笑得燦爛了起來。
「好啊。」我也覺得很愉快。
「現在是理想中的世界喔！」
「嗯。」
「已經不是原來的世界了喔！」
「嗯！」
「好，那我現在重新走進來一次，坐下來了。」
她像徵性的挪動了一下椅子，做出剛做下來的動作。
「好久不見了啊！」
「是啊，你還記得我以前的樣子嗎？」
「記得啊，感覺還是一樣呢，一眼就認出來了。」
「有變老嗎？」
「當然有啊。」
「好看嗎？」
「不錯呢！」
「怎麼說呢？」
「很有活力的樣子，感覺很健康啊，而且臉和身材都很有味道，看起來不錯呢！」
「身材啊？我一直都太瘦了耶。」
「是沒錯，不過看起來感覺還是不錯啊。」
「真是謝謝你啊，不過我都不記得你以前的樣子了呢！」
「其實我以前有特別注意到過妳。」
「喔？是喜歡過我嗎？說出來讓我滿足一下吧。」
「可以這麼說，不過只是欣賞吧，因為根本沒機會認識妳。」
「後來呢？」
「遇到可以接近的女孩子，然後就交往了，然後就把妳忘得差不多了吧。」
「真是不可靠的人啊！呵呵……」
「我也這樣覺得啊，哈哈！」
「那如果我現在勾引你會不會成功？」
「應該會。」
「果然不可靠啊！」
「是啊，呵呵……」
「是因為以前喜歡過我的緣故嗎？」
「那倒不是，是因為最近很少做愛的關係吧，隨便一個長得不要太可怕的女人勾引我都會成功的，何況我剛好就說了覺得妳看起來很不錯啊。」
「真是可惜，我今天不想做愛呢！」
「那就算了啊。」
我們聊得笑開來了，又各點了一杯咖啡，東一句西一句的扯下去，不知不覺間已經聊到天全黑了，喝下午茶的客人走了好幾批，但是聊天這種事，一但聊開來，就是坐到屁股發麻也是會繼續下去的。
「喂！剛才，你覺得我是不是真的想勾引你？」
「呵，我們還是在理想國之中嗎？」
「當然。」
我稍稍想了一下。
「嗯……有想過這種可能性，不過那也只是假設性的情況，所以我也沒有繼續去想妳是否真正要勾引我，只是一路這樣很順利的聊下去而已，好久沒有聊到話匣子打開就關不起來的情況呢，所以本來確實有想到的，不過後來就忘了，今天聊了很多我很久沒有跟人聊過的事啊。」
「因為你已經進入美麗新世界了喔！」
「是啊，經過這樣一假設，果然有些不太一樣了呢！」
「不是假設，你已經真正進入了。」
「真的進入了？」
「對，恭喜你加入我們！」
於是我就這樣進入了最後一道門。
———- 待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