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籬
【十二】
green是一個非常精緻的女生。
有一種女孩子，個子小小的，各方面都不突出，但是非常吸引人注意，仔細看的話，會發現是太過精緻的關係，像是廣告看版一樣，並不一定是多麼漂亮，或者身材五官多麼好看，但是整體上的感覺就算用極為挑剔的眼光來批評，也覺得沒有一個地方不是恰到好處的。
「其實我們還有一個站長哦。」她看著地上對我說話「這個站的網頁是他做的，只是你不會看到他。他死了。」
「啊……」
我只能這樣回答，因為我看不出來她的反應。
她跟我說話從頭到尾都在看地上或者天空，而且不是東張西望的那種，而是一直注視著看，一看就看上好久，覺得脖子都會僵硬掉那麼久，好像那裡有什麼極為有趣的東西慢慢地安靜地上演著，然而每次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時，總是什麼也沒有。
「他是我雙胞胎弟弟。」
「啊……」
我又再不由自主的輕呼了一聲。
我們約在淡水見面，在渡口附近的岸邊來回走著聊天，天氣已經有一點涼了，但是green還好像一點感覺都沒有的穿著很單薄的細肩帶連身小洋裝，只在外面披著一件針織外套。洋裝是墨綠底小碎花的，薄外套的顏色像溫熱的拿鐵咖啡一樣，脖子上繫了一條和洋裝同色的細絲帶，看起來像是已經過時的穿法，可是因為搭配得剛剛好，所以給人感覺很不錯。
只是聊了一個下午，她總是不知道在看著那不存在的什麼，給人一種異樣的感覺。
有陽光的秋天，其實天氣是非常舒服的，原本也聊著愉快的話題，可是因為聊到站上的一些事，她忽然提到另外一個站長，他死掉的雙胞胎弟弟，氣氛變得有一點怪異。
「這就是為什麼大家都不提到他的原因，因為怕我會難過。」
「那就別提了啊。」
「沒關係。」她笑笑，仍然看著地面「總要習慣的。」
「雙胞胎啊，你們很親近吧？」
「他也是我男朋友。」
「啊……」
儘管我覺得應該說些像樣的話，但是我還是自動地張開嘴巴，「啊！」了出來。
這次她回頭看了我一下，但是很快的又轉過頭去，抬頭看著天空，瞇起眼睛來深呼吸。
「對不起，不該提到這些話題的，讓妳難過……」
「是我自己想要說的啦。」
「雙胞胎之間的愛情，一定有很多不同的感應吧。」
「嗯，真的是這樣哦！我也是因為這樣才喜歡他的，他也是，因為我們太能夠溝通了，我們在心靈上是完全契合的，在身體上也是喔，不管哪方面都一樣，總之我們是最適合在一起的了。」
「這樣說我應該可以理解，雖然我和親人的關係並不是很密切。」
「其實我跟家裡其他人也都不是很親，包括我的父母在內，只有跟他在一起，就覺得什麼都沒有問題了，所有別人無法瞭解的事，一旦對象是他的話，有時候根本不用說，就知道他已經瞭解我了。」
「有很多情侶都應該羨慕你們的。」
「才不會呢。」她輕輕笑著，真的看不出一點悲傷。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別人會怎麼想，一定會覺得發生這種戀情是人間慘劇啊。」
「呵……好像是這樣吧。」
「我早就知道了啊，我們兩個都非常早熟，大約七、八歲左右就會察言觀色了，而我們大約十歲左右就知道我們是一對戀人，我們真的知道哦，雖然那個認知後來一直在改變，但是我們很早就知道了，也知道一般稱那個叫亂倫，不過我才不會笨到讓別人知道呢，直到現在，都還只有這個站裡的幾人知道這件事。」
「這種事的確是很難說明啊。」
「就這樣？」她又很快的瞄了我一眼，不過也是短短的一秒鐘就把視線移開了。而這次我發現她注視的地方是我胸前第二顆釦子的位置。
「什麼就這樣啊？」我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確定衣服上沒有沾到什麼奇怪的東西。
「你果然是個不錯的人喔。」這個下午她已經說了四次這樣的話了。
「我還是不瞭解有什麼不錯的。」
「嘻嘻……你早就知道了。」
我愣了一下。
「嗯……也對，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覺得很多事情本來就應該這樣，所以不想去把我的觀點當做特別的事情。」
「聽你這樣說就更覺得不錯了喔，難怪阿尼會推薦你，自從他死了以後，我們這半年多都沒有找過新人了。」
「還是會難過啊！」
「那是當然的了，其實我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恢復啊，因為他一死掉，我可是真真實實的少了半個人喔，聽起來好恐怖對不對，不過真的是這樣，我現在做什麼都不對勁，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所有的作息都正常，也沒有發生歇斯底里的情形，連學校功課也沒有影響，但是我身體裡面已經斷得亂七八糟了呢。」
她說著這樣話的時候，頭越來越低，最後低到看著自己的腳尖。
「其實我也很久沒有提起過他了，別人雖然不知道我們是情人，但是也都知道我們姊弟感情很好，從小就分不開，怕我難過就儘可能避開有關的話題。但是真正的問題不是我會有多傷心，哭得死去活來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問題是，就算有一天可以忘記傷心，可以不去想他，但是活著的我，身體裡面有一部份從此就不見了，也許還是要去面對比較好吧，這不能不處理啊，因為長這麼大，我從來沒有單獨生活過，那並不是因為依賴或者我不夠獨立，而是我們一直是一起在某個地方呼吸著的，在某些地方，我們其實是同一個人，然而現在只剩下一半了啊，你知道嗎？這問題大了呢！」
我從後面扶著她的肩膀，試著讓她漸漸變得急促的呼吸和緩一點。
「你還是用抱的好了，這樣我會好過一點。」
【十三】
天黑的時候，我們一起做捷運回台北，然後在捷運站分手。
「我喜歡你抱人的方式喔。」要離開時，她笑咪咪的說著，視線仍然不在我的臉上，不過並不像是害羞或者不專心和妳說話的樣子。
「我抱人的方式？」
「很用力啊，不像在敷衍的樣子。」
「這我倒沒注意到。」
「再抱一下吧。」
我們擁抱了一下。
「你看吧，你真正是用力抱的。」
「現在我也注意到了。」
「你不常擁抱別人吧。」
「的確是很少。」
「下次見面再抱我吧。」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建議。」
「那就在這裡拜拜囉，我想一個人回去。」
「嗯，不過，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因為我們第一次見面啊。」
「什麼？」
「你想問我為什麼一直不看你對不對？」
「嗯。並不是覺得妳對的我態度有什麼不好，只是不太習慣，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呢？」
「因為我們是第一見面嘛，如果我一直看著你的眼睛，我會從那裡面看到你的過去哦，而且會因此而感受到你的感受，但是我不想一見面就看到那樣的東西，所以我儘量不去看你。」
「這個嘛……是什麼超能力的東西嗎？」
「也不算是，只是我會感覺到一個方向，比如說對方擁的是快樂的還是無趣的童年、生活過得很精彩還是很沉重、性生活是否滿足、到目前為止的人生是否順利等等，然後再多看一些時間，加上一些蛛絲馬跡，一下子就大概瞭解這個人了，不過這樣就沒意思了，你不覺得嗎？」
「的確是這樣。」
「所以當我想要好好和一個交朋友的時候，我就儘量不要一開始就去看他，尤其是眼睛，眼睛最可怕了，但是等熟一點以後就比較沒有這樣的困擾了。」
「我大概瞭解妳的意思了。」
「嘿，我是個怪胎吧？」
「一點也沒錯。」
「那，改天再聊吧。」
原來她和雙胞胎弟，還有學姐他們，總共四個人，就是這個秘密網站的創始人，當初只有他們幾個人彼此交換日記似的在上面寫些東西，也沒什麼活動，當初四個人也是在別的網站上認識的，後來也一直都像一般的網友一般，大部份的聯絡都是透過網路。後來那個網站的人漸漸越來越多了，才開始有了簡單的規定，所有要加入的人，先在網站上觀察一段時間，如果大家都認為這個人可以加入，才由站長出面，邀請他再進入其中的隱藏區，經過這樣兩層保護之後，裡面的就是一個美麗新世界了。
雖然說是像烏托邦一樣的理想國度，但是其實也沒有什麼可以說得出來的理想，大家平常只是在網路上交換一些心情，有時候約個人出來逛逛，或者湊幾個人一起出去玩，當然也有幾個人彼此間有性關係，就跟一般的網友差不多，只不過在我們之中，並不怎麼在意彼此間的關係，誰和誰上過床並不是什麼值得在意的事，我想這是因為我們經過彼此挑選過濾後，其實在某些地方是非常相近的，也就是說，我們是同一種類的人。
雖然我也說不上來是什麼種類，然而這種感覺非常的確實，也讓我覺得很安心，總覺得很多事情，只要是在我們之中就沒什麼困擾了，有一種如果全世界都這樣挑選過一次就好了的感覺。
我想這就是我們進來以後所想要得到的吧。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這個社團還有一個地址。
———- 待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