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cure
前幾天發現了北部高中職制服識別圈指揮部這個網站。站長以活潑的少女畫風作了一整套北部地區（目前僅限女子）高中職的大圖鑑。「制服研究」終於也在台灣流行起來了呀！但更引起我好奇的是，圖中女學生的髮型、髮色，以及在一些圖片中使用的眼鏡等小配件，都是相當時髦的。時代果真是不同了，我想。對「學生」這個身份所對應的身體及服飾扮演，我們已經有了更多想像，容許更多的可能。
比較之下，學生時代的我們真的是很不會打扮。不僅是不會打扮，其實是以不打扮為傲的。現在回想起來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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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進國中的第二年髮禁解除，才剛剪了頭髮的我們開始留起半長不短的尷尬髮型。不夠短到不需要整理的地步，但又不夠長到很容易可以梳起來。很多人的頭髮都膨得怪怪的。穿著一式的制服，有的只是班級學號不同。
「學生要有學生樣，」師長們自然有一套說法。這是為我們好。簡單的髮型不用花時間整理，每天穿看起來一樣的制服來學校上課，我們就不用分心在梳頭打扮上，不用傷腦筋今天應該穿什麼衣服，可以專心唸書。窮人家的孩子也不會自卑，因為大家都穿得一樣。
我們真的就這麼相信著、遵守著。不僅僅如此而已，服裝、外觀成了可以辨識的符號，是我們信仰而且力行的道德標準。看起來遜遜的才是乖學生，帶著梳子鏡子上學的一定是不守規矩的。更不用說那些把制服放到外面，穿著訂做的褲子的那種，顯然是太保流氓。我們不只是不會打扮而已，我們很為此自傲著。畢業旅行的晚會上每班表演一個節目，我們投票的結果是排排站合唱一首王傑的歌。土得可以。但是這就是我們班的風格嘛。那個女生班居然穿短裙子表演熱舞，真是不正經的壞女生。
其實，整件事情是不能用「不會打扮」來解釋的。不會打扮？我們不是故意把夾克拉鍊拉到一個好看的位置裝出一個酷酷的樣子嗎？不是故意在公車上秀出名校的校徽嗎？假日的時候不是特別選了搭配的牛仔褲和 T-shirt 嗎？這不是不會打扮，而是膺服於另一套美學標準。一個家長、學校規訓系統下的好學生的那種美，一種被潛移默化出來的價值。連我的性幻想對象都是清湯掛麵的清純女學生。這就是我們心目中的美呀。
有一個人是可以打扮的。班上功課最好的那個學生。他的頭髮漸漸留長了，吹得捲捲的。老師不以為意，認為這是一種可愛的表現。他是最好最聰明的學生呀，這點是沒有疑義的。
後來，許多事情變了。經過一段痛苦的成長，我想把一切重新開始。這次，我要自己決定我看起來的樣子。二十多歲的人了，卻在這個時候發現我不會選衣服，不會整理頭髮。許多許多次的嘗試失敗後我才學會怎麼把頭髮吹到我想要的樣子。二十多年呀。我怎麼連這麼基本的東西都不會呢？很久以後，我才發現外觀是表現自我的方式。原來在這二十多年來我是沒有自我的。我自傲地表現著那種從外表就看得到的、可以辨識出來的乖順服從。讓家長安心學校放心。他們決定了我們應該看起來怎麼樣，設立了這麼一個遊戲規則。學生之間就劃分出階級。壞學生、好學生、和好到可以來一點打扮的最好的學生。就這麼過了二十年。
後來我恨透了學生時代的打扮。恨透了牛仔褲和 T-shirt。當時的女友問我，為什麼不喜歡她穿 T-shirt 牛仔褲，非得要她打扮不可？「因為不在意自己的外表讓你覺得我不在意自己嗎？」她問。我說是的，但還有更多。我知道這已經成為我病態的偏執，但那種一致的、去性的打扮，在我心中早已和一致的、去性化的學生時代關聯在一起，勾起我所有的不愉快回憶。乖順的、不經人事的、自我閹割的、很噁心、很噁心的假清純。
多年以後，和朋友聊起此事。我們一男一女，一個來自台灣一個來自日本，共同點不過是都是亞洲國家，但在這件事情上卻有著很相像的經驗。
日本的流行風照說吹得比台灣早。但她說，其實穿制服對窮人家的孩子是沒有安慰作用的，因為假日大家還是要見面呀。而在學校，每個人作著乖乖學生的打扮，但私底下卻每天帶不同的手帕來較勁著。這是「好學生」們操作的正反辯證的制服符號學。
「雖然如此，可是卻不能講出來唷。有一天『清』說她從來不用相同的手帕。我們念了她一頓，說她怎麼那麼浪費。可是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在這樣做呀。」
我想起畢業旅行的那天晚上，幾個男生在房間裡穿上牛仔褲和襯衫，不扣釦子，裝作若無其事地裝上郵購店買來的袖扣，把夾克的拉鍊拉到看起來酷酷的地方。
就是這樣的學生時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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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九零年代日本吹起泡泡襪和「山婆婆」風；到了兩千年，制服本身成為流行，少女們很樂意穿著它在街上走。媒體困惑地訪問多年前、在自己的學生時代曾發起廢除制服運動的社會中堅女性。美少女革命，報紙副刊這麼寫著。制服不再是乖巧的象徵，反倒成為了亮眩的金髮、曬黑的皮膚、濃妝豔抹的化妝的人質，讓後者炫耀著越是禁忌的地方越要挑釁的明目張膽。制服和「學生打扮」的符號意義被挪用，不再讓「好學生」們獨佔著了。對「學生」這個身份所對應的身體及服飾扮演，我們已經有了更多想像，容許更多的可能。
時代不同了呀，我想，並衷心祝福充滿活力的這一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