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我所熟知的與我所不悉知的SM——臨界點劇觀後感

◎阿立

與同志SM的強烈主題的落差

雖然搞舞臺劇的團體通常無法擁有較多的資源,但這平台上卻往往比電視、電影帶給觀眾更多的驚喜,也更直接的呈現戲劇的精神和導演的技巧。或許也正因如此,容易受到爭議及挑戰道德尺度的主題,反而更能在這裡找到發揮的空間。在臨界點劇團的《在夢裡醒著、在痛裡快樂》中,以同志SM和黃鐵軍自身的性史為主軸,將一年多前虐犬事件和對漢草軍服的戀物癖結合,整部作品那或稱前衛的表演,牽動著我的情緒和回憶,讓我看到一齣既親切卻又陌生的故事。

由於本身並沒有研究戲劇,對於劇中使用的各種意象符號等等並沒有那麼敏銳,也就沒有那麼多的評斷,大體來說沒有特別突兀的感覺。整個劇團在這齣戲的努力和那股推動文化的心力,我深感佩服也自嘆不如。若單這部戲而言,很遺憾並沒有我想像中的理想,至少就我所期待的S∕M與D∕s的部分,若能有更深入的表現而不止是淺淺地停留在肉體的痛楚和一些心歷路程上,想必更能夠引起觀眾及同好的認同。

究竟戀物癖跟SM是否有絕對的關係?其實這是個很有趣的討論。SMer通常是由強烈主觀的慾望所驅使,幾乎很少有兩個人擁有完全相同的類別,我們常看到皮革、制服與SM結合,變成一種視覺上的權力意象,並藉由征服或被征服而得到快感。有些玩人型犬的SMer,甚至主人穿過的衣褲襪鞋,都能成為豢養犬奴的道具。但又並非每個SMer都對這些有性慾上的連結,就我所知部分的人甚至還會對此感到排斥。

的確有不少人SM的傾向和喜好跟戀物有關係,戀物癖似乎也可以添加不少主奴關係中的情趣,或說提供彼此更多的吸引。但是這並非是必要的因素,在SM中本來就沒有什麼是主奴之間「非要進行不可才能稱為SM」的項目。難道一對不玩綑綁主奴就不能稱做SMer嗎?面對未曾接觸過這類資訊的人,我們要更加強調SM的多元和混雜性,否則就將繼續停留在一般的:綑綁、滴蠟、鞭打、虐待刻板印象上,無法帶進「愉虐」的概念。

所以我們該說這是齣以同志SM為主題的戲劇還是黃鐵軍個人的情慾?在短短一個小時中,導演運用大量地自述式對白,試圖讓觀眾去理解,像鐵軍像虐犬擁有這樣的情慾傾向的背後來源與動機。這是所謂台灣第一齣探討SM的另類舞台劇?在我看來,只是黃鐵軍本身的情慾「自白」罷了,若要代表SM那複雜又多樣化的群體概念,恐怕就略顯不足。

鐵軍的戀物和SM關聯

其實大概是一年多前,我曾經在網路上透過SM的管道碰過鐵軍,當時並沒有什麼深入的交談和認識,只是交換照片和聊聊彼此的喜好和玩法。當我看到他在劇中拿著鍵盤上網那一小段時,感覺真是非常奇妙的親切啊!

不過也早在當年碰到他的那時,我就感覺到我們之間對SM的認知和想法有著相當的出入。他對於軍服的戀物與執著,那累自他小時候對軍人的迷戀,從戲中的告白中清楚地告訴了我們。看著幻燈片中出現的那些令觀眾都歎為觀止的收藏和房間擺設佈置時,也更清楚的明白:我們雖掛著同樣的招牌,卻賣著不一樣的菜。

同樣的,從對軍人形象的迷戀到對軍隊階級身份的崇尚與實踐,鐵軍所追求的支配與服從關係,誰都無法將其從SM的多樣化中除去。正確的說誰又擁有這個資格去定義該怎麼樣才算SM?也缺少了必要性的動機。

我不知道鐵軍是否將自己定位在一個SMer。或者他只存有對軍人的迷戀,渴望進行一個類似長官和士兵的角色扮演遊戲。當然我相信鐵軍也絕對擁有,綑綁或痛楚系這類的調教/被調教經驗。這齣戲中透過他的自白,直接的讓我感受到,一熟悉的慾望卻陌生的情節。

SM滿足了感官的刺激還是精神的飽食?

戲中鐵軍訴說著他認知的主奴關係裡,提到了「平時不干涉彼此的生活」,是否意味著SM的主奴關係只是在進行調教行為中存在?其實就如我所知同志圈內的SMer們幾乎超過半數都以這樣的原則來維持,將這樣的關係的重心建立在身體刺激的慾望。之後鐵軍又說道:「賤奴一點也不賤,主人的權力其實才是來自奴隸慾望的授權。」我可以接受這樣論調,主奴關係的確是建立在彼此權力和信任的交換下,有趣的是,當我看到異性戀SM族群正極力撇清SM行為和性慾發洩的必要關連,強調著精神支配及服從的穩定關係時,同志圈的SM族群卻正好相反地,將SM行為定位在性慾的某一種形式表現,追求互不干擾彼此正常生活的關係。

跨身兩個不同的SM族群中觀察,我發現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想法,已在各自的圈內漸漸形成主流,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現象?倒是蠻值得深入繼續探討。尤其是當我還停留在同志比異性戀更缺乏精神上的穩定關係以及感情支持的想法時,我更是感到驚訝與不解,而且這現象只普遍出現在男男的SM族群中,女同反而較鮮少。

在我所能接觸到有限的國外SM族群中,我發現有太多SMer已經無法就一夜情式的SM關係中得到滿足,逐漸趨向24∕7的方式,當然也包括了不少男同。我在想這到底是因為只尋求短暫身體上的快感越來越無法滿足時,進而轉向尋找精神上支配與控制的關係,而成為一種趨勢?還是本來SMer對 S∕m 和D∕s 傾向本質上的差異?

鐵軍說的「主人快樂著你的快樂,痛苦著你的痛苦。」表現比較多的是在M的形象表現上,且遠遠多過於 Sub。從出場角色的變換中,也隱隱透露著SM中角色變換(Switch)巧妙轉換的味道。

可惜在這部舞台劇中,沒有對這樣關係做更深入的探究,也因為打轉在某一兩個特定的SMer自身情慾偏好上,使得在SM中傳遞出的想法略顯狹隘。當我看著那被關在狗籠中的狗奴坐在椅子上,訴說著自己想像中的情節實際上卻相當無聊時,我實在不清楚到底是狗奴喜歡半強迫式的被奴役,還是喜歡自己幻想中的情節?

臨界點劇團演出海報

要自由、要平等

鐵軍在戲中一絲不掛地露出了他的臀部,再用紅色的布條纏繞成一條丁字褲,從階梯上爬行而下,並撫摸自己的身體,用誇張的表情突顯著快感,然後像是高潮一般大喊著要自由要平等。這段表演在觀眾心中,想必不是那麼簡單就可以忘記的。

要自由、要平等,這樣的口號到底是對什麼人喊呢?其實我們應該都對這樣句子並不陌生。一直以來各種團體為了保護到爭取權利和應有的尊重,從社會的邊緣逐漸被揭露開來,得到重視。但過去二十年來,台灣的社會是否真的從保守態度轉變到無法想像的開放?恐怕連最表層的認同都不見得稱得上。

好比說總是有一群團體不斷地想替同志去污名化,努力的為同志族群爭取更多的權利和平等的視線,每年都有各種不同的運動在推行,像是廣為一般大眾所知的同玩節、同志遊行等等。但恐同情節消失了嗎?抱持著某某宗教信仰為前提的反同性戀言論減少了嗎?就算一整年的努力下來,一出現同志族群的負面新聞,像是轟趴事件、同志情侶搶劫不成殺祖母等,有辦法彌補一般社會大眾對同志產生負面印象的傷害嗎?

我想鐵軍說出了很多SMer心中不敢說出來的話,當要對自己的同學或身邊的人說自己是一個SMer跟同志出櫃一樣難以啟齒時,我不知道這樣的聲音到底擁有多少力量。台灣是個很輕易就可以擴大許多事件的地方,同時也是個很輕易就可以掩飾許多壓迫的環境。就好像那天晚上我才知道,原來在網路上徵一夜情會被警察釣走,並不是天方夜譚。

我們也要像同志族群極力撇清自身和濫交愛滋的等號一般,極力將SM和虐待變態劃清界線嗎?導演說要將SM及戀物去污名化,但若是連SMer自身都沒有足夠的認知認同和定位,該怎麼去要自由、要平等?又該向誰要?鐵軍不但喊出了我們心底的渴望,卻也喊出了那不堪的痛。

加強SMer彼此的交流

這次也相當慶幸能認識一群很久以前就知道卻素未謀面的人,讓我在這麼多日子以來尋覓慾望的過程中,添增一份真實感。在與大家聚會的分享中,我發現了許多過去所不知道的SM和過去熟悉的SM,不管是在行為或是想法觀念上,也看到了S跟M之間有趣的想法差異。

SMer目前在台灣的確沒有一個提供資訊及安全的交流空間,網路開放式的環境雖方便,卻也造成了許多人不少的困擾。雖然我對於建立一個這樣的環境抱著支持與贊成的想法,但不知是否所有圈內的SMer都有這樣的共識。也或許正因為彼此都擁有極大的相同與極大的差異之處,使得至少到目前為止,幾乎每個SMer都屬於封閉的個體。

當這樣的資訊和知識無法有效的散播時,我們就無法確保不會再有類似虐犬事件的重演。我無意將這樣偶然的過失擴大成每個人的責任或過度恐慌,但是否應該集合大家的力量,將安全的SM知識像是推行安全的性一般當成標語,建立普遍的關心與重視,包括身體和心理的建設與自我認同。

我最早看到臨界點劇團策劃這樣的戲劇,也集合了圈內同好的相聚時,感到十分的興奮與開心。無論現階段各界給予的評價如何,我都珍惜台灣能擁有這樣的團體,也感謝他們推動SM的文化上的努力,不管是屬於哪一個圈子,都是一個該受到重視的聲音。我會繼續用行動支持,希望在不久的未來能看到更多屬於SM族群的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