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美麗新世界 (十五)

◎董籬

【二十八】

翹完班回公司聽到的第一件事是:公司宣佈裁員。

不知道能否算是受到明日報停刊的影響,總之那是在明日報停刊後不久的事,公司宣佈結束旗下經營的幾個網站,並且裁員了將近四十人。

內容網站的經營更早之前就已經受到質疑,不知道為什麼有人還一直以為網站內容有很多人看,就表示可以賣廣告,然後就可以靠廣告收入維持下去,我不是很確定公司是否也這樣打算,不過真的是這樣的話我也不覺得奇怪,總之這樣的網站實在太多了,可以說台灣所有的內容網站到目前為止,差不多都還是這樣搞,如果是早幾年的我,一定會在上班的時候就無法忍受,然後頻頻向公司投書或發言,一一指出這樣那樣是不行的,但是最近幾年我已經不再這樣做了,因為看多了不同的公司環境,發現這種事說了也是白說,一家公司和一個人都一樣,除非是自己創造出來的,否則根本就不會因為別人的意見而改變,事實上我也不會,大家都不會,慢慢瞭解之後就會知道,沒有必要對別人說什麼說服的話,因為沒有人是會被真正說服的。

因為裁掉了整整三個組之多,辦公室所有的位置都重新調整了,一方面把空出來的位置集中在一側,據說公司方面要想辦法有效利用空出來的空間,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改運之類的,雖然大體上的裝潢沒有更改,但是所有的辦公桌都重新排過。

除了位置之外,人事上也有一些異動,這個組調到那個組,那一組的人又分到這一組來,這樣那樣的調來調去了一陣子,所以我們也陸續地整理東西、大掃除、換位置……一整個星期都在忙這種事。

除了搬東西換位置之外,就是一連串的送舊,因為有許多同事接到遣散通知,換了位置之後,他們就被暫時集中在一區,在那裡渡過他們最後的一個月,也就是依照規定遣散的緩衝期,這段期間之中,公司的通知是他們可以任意外出去找工作,並且可以提早收拾東西,事實上也已經沒有工作給他們做了,所以大部份的人都在領到遣散費之後,就準備收拾東西回家,也不打算來做那個空位置了。

消息公佈之後,辦公室裡大家議論紛紛,空氣上充滿了不怎麼好的情緒,要是不宣佈要大家大肆整理一番,我想大家也沒什麼工作情緒,或許這也是公司要求我們全部換位置的原因之一吧。

不過對於這次裁員,我在情緒上沒有多大的感傷,當然,我不在名單上,否則我要傷腦筋的就不是情緒上的問題了。

總之當大家都在一片陰霾下的時候,我並沒有什麼感覺,只是想我這次沒有在名單上,運氣還算不錯,雖然這陣子常翹班,不過顯然沒有引起注意,而對於離開的同事,其實我也沒有真的感到什麼難過,離開的那些人之中,並沒有我很熟的。

然而送舊的活動仍然在進行中,同事仍然會拉著我一起去,起初的幾天我也都去了,白天到公司就整理東西,搬這個搬那個的,然後趁這個機會把所有的東西都拿出來擦拭一番,反正一整個星期大家都在換位置,可以慢慢整理,下班時間到了,就跟同事一起去吃飯,然後接著去KTV唱歌,或者到PUB去喝幾杯酒,這樣跟著大家鬼混了好幾天,雖然說跟他們不是很熟,但也不是那麼的不熟,畢竟同事滿久了,每天都見得著面的人,也不能說是一點都不熟,只是算不上有特別的交情,或者說,對我沒有那個重要性和特殊性吧。

這樣的日子有一點像以前在學校唸書的時候,說起來當時的同學也是大部份都算不上有特別的交情,說不熟很奇怪,說熟又不是那麼熟悉對方,經常也是這樣一群人一起鬼混,有得時候喝到一半就會忽然想臨陣脫逃,不過大部份的時候我還是沒有那樣做,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大家好像都知道我會那樣想似的,久而久之,約我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連續去了好幾天之後,我終於開始有點不耐煩了,當同事問到的時候,雖然還是馬上答應,但已經在考慮下一次是否要找藉口了,在這個時候,他們也自然而然的在下一次就忘了要找我,接下來的幾天次數就減少了,我又開始想回社團去了,所以我乾脆就一概推掉,一到可以離開辦公室的時間,我就到社團去,這才發現之前連續幾天這樣密集的唱歌喝酒,其實對我來說是一件累人的事,所以過後的幾天到社團之後都特別早睡。

【二十九】

調換新的位置之後,我又發現一件讓我想翹班的事,就是同事上班時放的音樂。

對於上班時間聽音樂,我上班的那家公司是不會管的,只要大家的音量不要大得太誇張,通常都是各放各的音樂,反正每個人都埋在自己的位置裡,誰也管不著誰,而且只要自己也在放音樂,其實是聽不太到別人的聲音的,所以也一直相安無事,但是調換了位置之後,我發現旁邊有一個同事播放的音樂是讓我聽到會全身難過的那種。

他是負責安排網站製作和網頁維護進度的一個主任,我在工作上和他的接觸並不多,不過我原本對他印象就不太好,他老是在開會的時候搶話講,但是又講不出什麼有建議性的東西,平常老是看到他在辦公室某個角落和同事咬耳朵,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悄悄話。
說起來他放音樂的音量並不是很大,所以我覺得也不好說他什麼,不過因為那聲音實在太不一樣了,所以如果我不戴上耳機,並且把我自己的音樂開到相當大的話,無論如何都會聽到,甚至因此連寫稿都受到影響。

所謂很不一樣的聲音有很多種,包括:唱得非常淒厲的台語流行歌、用假音唱的國語老歌、莒光日才聽得到的愛國歌曲、二十年前的連續劇主題曲和國內自己編曲配唱的卡通歌曲、校園民歌、那卡西還有一些搞笑的歌曲等等。總而言之他專門想盡辦法放那種土味、俗味非常重的過時歌曲,那些我平常連看到唱片封面都會不由自主地皺起眉來,把頭轉過去不想看到以免想起來的東西。

從他的座位所傳出的所有聲音都是這樣子的。

不過畢竟這只是個人對音樂的喜好不同而已,然而令人頭痛的還不只這樣。

他換唱片的時候還會站起來宣佈:「來……我告訴你們,這是什麼什麼人唱的什麼什麼歌,我昨天從什麼什麼地方找到的,注意聽喔!一、二、三,來了…… 呵、呵、呵、呵……炫吧!」

每次他這樣裝做幼稚園的大哥哥帶小朋友的樣子時,我就趕緊把耳機戴起來。

我實在不瞭解他為什麼要用那種樣子說話,他在說話的時候總是努力的把嗓音裝成他自己想像中所謂帶有磁性的聲音,然後裝出一付可愛的樣子,然而他的臺灣國語口音卻相當重,使得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廣播電台中賣壯陽藥的那種主持人,為了要講一個必須模仿京片子才能說的笑話,而特地用其實並不像的腔調來裝出字正腔圓的樣子,同時他的長相也完全不是那麼回事,至少一百多公斤的體重,又粗又黑又油的五官,長得有幾分像星際大戰電影中那隻大蛤蟆,有一種說法形容人滿臉橫肉長得像賣豬肉的,雖然我一直覺得賣豬肉的沒有道理就長成一個樣子,不過見到他之後就會覺得,這種形容雖然太過偏執,但是對於某些人來說還真是傳神。

而且他還常常會發出「呵、呵、呵、呵」的笑聲,每次都是連續四聲,像是不懂戲劇表演的小學老師,為了參加話劇比賽得獎而硬是把班上的學生組成劇團,演出那種非常樣版的戲,演到要表示高興,而有「呵、呵、呵、呵,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的對白時,要求小孩子裝成中年男人的聲音,刻板地呵、呵、呵、呵連續四聲,像是唸出來一樣把該笑的部份笑完。雖然他被要求要表現出「爽朗、愉快、發自內心的喜悅」但是任何人都知道,他之所以笑呵、呵、呵、呵四個呵,是因為劇本上面就是四個呵。
他就是這樣笑的。

「呵、呵、呵、呵」

於是,天氣一好,我又忍不住要翹班了。

———-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