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籬
【四十一】
「妳……是不是看得見他?」
green回過頭來對我笑了一下。
「你是說我弟弟嗎?」green搖搖頭:「要是看得見的話,也許會變得比較輕鬆一點。」
「這樣啊……」
「嗯……我不但沒有看到過他,也沒有感覺到過,在這裡,既安靜又乾淨,一點不對勁的地方也不會有,桌上既不會有灰塵,屋子裡也不會鬧鬼。什麼異樣也沒有,就是這樣。他死了以後,什麼感覺也沒有留下來,就好像他只是出門去了……不,不只是那樣,甚至並沒有出門,只是剛好現在不在視線範圍之內而已,一點死掉的感覺都沒有,這麼久以來都是這樣。」她說著走進樓上自己房間,我們跟在她後面進去。
她打開自己的音響,小聲的播放著ICRT的廣播。
「就是這樣才更困擾,因為我一直沒有辦法確實接收到他已經死了的存在感,取而代之的是什麼也沒有,這樣的情況……你瞭解嗎?」
「我可以瞭解妳說的意思,但是沒有辦法真的體會吧。」
「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吧……我帶你去看他房間,我們經常做愛的那張床。」
green帶我們走進另外一間房間,推開門進去,正如她所說,一點異樣感都沒有,好像住在裡面的人現在正在學校上課,天一黑他就會回到這裡,做在書桌前,打開電腦,一邊上網路一邊打電話給同學聊天,一點也沒有那種住在這裡的人已經死掉了的感覺。
「他就在衣櫥裡。」green忽然指著衣櫥說。
「雖然一點那種氣氛都沒有,忽然冒出這樣的話還是有點嚇人的呢!」
green走過去打開衣櫥的門,撥開裡面整整齊齊吊著的衣服,一個小小的骨灰罈子就放在裡面。
「雖然看到了,但還是沒有感覺吧。」
「嗯,一點感覺也沒有。」
「爸媽不在的時候,我曾經坐在這裡,特別盯著關著的衣櫥看,雖然實際上還是什麼都沒有,不過那樣看的時候,卻會開始疑神疑鬼起來,那種感覺其實滿不舒服的,並不是我想找的那種東西,不過總算是有一點異樣感了。要是他們在家的話我就不會這樣做,雖然他們一次也沒說過,但是我知道那樣做的話,會使他們做出非常劇烈的反應的。」
「會生氣是吧?」
「諸如此類的,而且是很嚴重的那種。」
她把門關上,我們一起看著那衣櫥,九月的攝影機鏡頭也轉向那衣櫥。過了幾秒鐘,並沒有出現什麼奇怪的事,我們的視線才離開那裡。
「以前我們經常在這裡做愛,有時候也會在我的房間或是在其他地方,不過大多是在這裡,因為房間門的角度和距離的關係,在我房間被發現的機率比較大,也許不會真的被發現,因為在我們家要進任何房間前都一定要先敲門,就算門沒有關也要先敲一下,所以只要夠小心的話,在我房間做愛也不會被發現的,不過比較沒有安全感,所以我們一直都是在這個房間裡做的。」
她把椅子拉開,坐在椅子上,打開電腦。
「其實,以前我們在做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性交,只是小孩子的性遊戲,兩個人窩在床上互相撫摸生殖器,覺得這樣很舒服,沒有人管的話就會這樣玩一個下午。我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知道要躲爸爸媽媽,也不曉得為什麼知道要躲,總之就像被教過應該怎麼處理一樣。
也許真的是什麼時候有人這樣教過我們吧,不過現在已經想不起來了。」
電腦打開了,螢幕泛著薄光。
「到了小學三、四年級的時候,我們才開始漸漸瞭解這是一種男女之間的性活動,雖然還沒有性愛這樣的字眼在腦海裡,但是已經差不多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後來他的勃起越來越硬,我們也越來越清楚,那個和色情有關,不過我們並沒有因此覺得罪惡,仍然繼續躲著所有人在房間裡互相撫摸身體,再過一陣子他已經會射精了,我們覺得很新奇,但是那時候也已經知道那是什麼了,因為到那個時候,我們早就會自己到書店翻書看了。」
她坐了一會兒就站起來了,電腦打開了以後什麼也沒做,就只是讓它開著而已,然後站起來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脫掉。
「對我們來說,這是很自然的事,我們的感情比任何人都要好,我們也是最親密的,所以一起開始摸索自己身體的對象,當然也是對方,自然也會有性行為,我們從國一開始就有真正進入的性交了,當時我們也已經知道在身體裡面射的話會懷孕這種基本的概念,這種知識並不難學懂,比幾何、代數或是英文文法簡單得多了,只要有人告訴過你一次就知道了,只是老師通常不願意好好的教而已。
我們的老師當然也沒有好好的教,簡直是亂七八糟,避孕的事完全跳過去,只叫我們背解剖圖而已,不過好在我們自己都找到相關的書了。
就這樣,我們繼續地在這間房間裡,就像在溫暖潮濕的溫室裡一樣,一邊流著汗水一邊肉體性地成長,在這中間,我們並沒有像連續劇裡的情侶一樣許下諾言,講好聽的甜言蜜語,但是對於彼此的依存關係,卻是再明白也不過的。」
她脫光了身上的衣服,然後靠在我身上。在她脫衣服和說話的時候,她的眼睛一直都盯著衣櫃看,一次也沒有離開過。
「這些都再明白不過了。
我們相愛,並且經常坐在這裡互相手淫,為了方便避孕,並且可以一面做一面長時間的聊天,我們有時候只用手,有時自慰,有時幫對方,就這樣一起長大。這些都再明白再確定不過了,我們就是這樣子成長的啊。
然而,在這同時,我們也都一天天更深刻的瞭解著同一件事,那就是我們和別人是徹底不同的個體。」
【四十二】
她躺在我懷裡面對著那個衣櫃自慰,在衣櫃的旁邊有一面落地的穿衣鏡,我從鏡子裡看著一直看著衣櫃的她,她用左手把私處稍微撥開,右手中指慢慢地在陰核上畫圓。
我開始勃起。
她感覺到被我頂到了,於是坐起身子來,她移開的時候,九月的鏡頭就跟著轉向我腿間隆起的褲襠。
我也脫掉衣服,調整好角度以後,讓green坐回來。
「你幫我。」她拉著我的手到她張開的腿間,我照著她剛才的方式在她開始有點濕潤的陰核上畫著圓。
「那邊有鏡子,你可以看得到。」
「我知道。」
我看著鏡子裡的green,她沒有看我,她半閉著眼睛,偶爾稍微張開一點,看一下前面的衣櫃。那裡面是她的雙胞胎弟弟,從小一起長大的戀人。現在是一個骨灰罈。
九月在我們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調整好可以固定拍攝的姿勢,什麼也不說地拍著我和green。
「我們常常這樣做,家裡沒有人的時候,我躺在他懷裡,什麼也不做地賴著,一邊聊天,一邊讓他撫摸我,這樣很舒服。」她把頭向後仰,靠在我肩上。
「這樣做對嗎?」我試著問問看。
「不要問,照你所知道的去做,我會說給你聽。」
「嗯……」
她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吐出來,沉默了一會兒,又繼續說她和弟弟的事。
「我們什麼都聊,看到什麼奇怪的事、有趣的事也好,學校裡遇到什麼討厭的事也好,有關外星人的事或者是電影明星的事也可以,當然也有和性有關的話題,隨便什麼都聊,一邊聊一邊愛撫,整個人好像保持在某種程度的溶化狀態,溶化成快感狀態。就像有固態和液態之分一樣,你知道嗎?有一種快感狀態,整個人都變成那種狀態了。」
「嗯,就字面上來說,解釋得讓人很容易瞭解啊。」
「就是那樣,我想,那就是幸福感吧,輕一點……對……幸福感,其實幸福感有很多種,不過快感的、性慾的幸福感,應該就是那樣的吧。」
「嗯,應該是吧。」
「我們常常這樣做,並不一定都會有插入式的性交,並不是因為覺得有什麼不妥喔,雖然我們都知道我們之間的事不可以讓別人知道,但是當我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一點也感覺不出來有任何不妥的地方,我們從小就沒有那種問題,但是我們更習慣這樣的互相撫摸,事實上,我們並沒有特別去做一種和日常生活有所區隔的性行為,就好像特地買車票到某個地方去一樣的性行為,不是那樣的,我們只是在一起而已。」
她休息了一會兒,然後把眼睛閉上,看起來好像睡著了一樣。
「嗯……這樣很舒服喔……對……就是這裡……就是這樣,不用急,知道嗎,什麼也不用擔心,那個時候的我,我們,根本就不會去擔心有沒有高潮這樣的問題,因為沒有買車票要去哪裡啊,只要覺得舒服就好了,我們就這樣在一起消磨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光,當他的手在我身上撫摸的時候,我也可以感覺到他的陰莖在我背上勃起,從背上傳過來的觸感也是同樣充滿性慾的幸福感,整個人就沉浸在那樣的狀態裡。
當我們累了的時候,就會交換位置,他也同樣會整個人都攤在我身上,這個時候我一邊撫摸著他,一邊讓自己的私處貼著他的身體,慢慢的也會變濕,那真的是一種溶化開來的感覺喔,從變濕的地方開始,隨著濕潤慢慢散開,覺得自己正在溶化,連頭皮都會發麻呢!」
「嗯……」
「噓……你暫時不要出聲,可以稍微快一點,對……就是這樣……」
閉著眼睛的green深呼吸了幾次,臉色開始變得紅潤起來,而且我撫弄著的地方也已經非常濕滑,撥弄的時候都可以聽得到聲音了。
她休息了幾分鐘又繼續說:「國三快要保送考的時候,那段時間我們比較少有做愛,雖然我們兩個的成績一直都很好,但是還是排滿了補習,自己的時間很少,壓力也比較大,那種壓力並不是怕考不上的壓力,我們都知道就算保送沒考上,再過幾個月直接參加聯考,應該還是會考上第一志願的。因此不是那種分數的壓力,而是整體的壓力,那個時候的那個世界,就像壓力鍋一樣,整個都被壓得緊緊的,有一天,我實在受不了了,就跟他商量好,我裝病請假,然後他送我回家,因為我們兩個都很少請假,也從來沒有不良記錄,所以假很好請,他要送我回家也不會有老師說話,於是我們就回來了。
家裡當然沒有人,他們都在上班,可是那天我回到家的時候,覺得非常沮喪,我只是想休息一下,為什麼並沒有可以讓我休息的地方呢?回到家裡,雖然因為沒有人在而鬆了一口氣,但是無論如何我還是在那個壓力鍋世界裡,那整個世界都繞著聯考在打轉,當時的我並不知道有什麼方法可以到別的世界去,比如說某個不用參加聯考的世界,我知道一定有別的什麼地方,但是我到不了,就連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翹課,都還是沒有辦法離開。
最後我們還是回到這個房間裡,像平常一樣,我躺著一邊掉眼淚一邊讓他撫摸我,跟他說我所感受到的壓力,我知道他跟我有一樣的感覺,一開口就知道了,後來我們就一起哭了……
用力一點……嗯……這裡……對……嗯……很舒服……」她的身體隨著呼吸起伏著。
「我……我就這樣躺著,我一直掉眼淚,他也是,但是他還是慢慢地愛撫著我,一開始我是很難過的,到後來就變成一種感動了……那種全身發麻的感覺一次一次地湧上來,那天我有很強烈的高潮,我先到了幾次,然後又反過來撫摸他,並且在他快要出來的時候,我繞到他前面,讓他射在我嘴裡。
就在這時候,我媽媽忽然回來了……嚇了我們一跳,他趕緊穿好衣服,我因為來不及清理,身上都是味道,所以只好拉緊被子裝睡……他穿好衣服以後出去跟媽媽解釋,我因為頭痛而請假回家休息,睡在他房間裡。
媽媽進房間來看我……嗯……我假裝在睡覺,其實被子裡的我是全裸的……我私處還是濕淋淋地一片,整個被窩裡都是……兩個人私處和分泌物的味道……而我的嘴裡還殘留著弟弟的精液,雖然都吞下去了,但是我怕看得出來……或者……聞得出來,所以我動都不敢動一下……
嗯……下面一點……嗯……啊……
那個時候……那個時候……我感覺到站在媽媽身後的他……跟我一樣,我們感覺到一種莫名的興奮,雖然表情上完全看不出來,但是……我知道……我們是雙胞胎……有些事我們真的……不用說……就可以知道。
不過那種興奮可不是性慾……是別的東西……當時我們還不能很清楚的瞭解,後來……後來……我們才知道……啊……那是……喔……那是一種……勝利感…… 嗯……啊……那是勝利感……因為……我們在那樣沮喪的世界裡……肯定了……我們……徹底跟別人不同的……存在……」
【四十三】
我們三個人一起在green家過夜,第二天中午,帶著她給我的錢去上班。
其實在撫摸著green的時候還沒有什麼很特別的感覺,我們做過很多次了,當我們在社團的時候,只要誰想要,隨時都可以做愛,這是很平常的事,互相擁抱一下和彼此交歡,經常是差不多的事,所以雖然事先說好了是交易行為,但還是沒有特別的異樣感,畢竟在我們這群人之間,彼此的性關係是日常生活的一部份,我以為交易也只是一種說法而已。
不過當我實際上拿到錢的時候,心情卻忽然變得很激動。
那是一種興奮感。
我用自己的身體引起他人的性慾並且予以滿足而賺到了一筆錢。隔天到辦公室還一直保持著那種既興奮又充實的感覺。
我想起當晚九月所說的話。
「就是這種感覺,很踏實。」九月聽了我告訴她我拿到錢的時候的感覺,她說:「我都已經忘記了,現在我做得很習慣,已經很久沒有當初的感覺了,就是你剛剛說的,那種充實感。我他媽的真的當妓女了!那種感覺很爽,真的!」
「我不知道為什麼,一拿到她給我的錢,就忽然有這種感覺。」
「我不知道你的理由和我的是否一樣,但是我記得我第一次拿到客人給我的錢,我興奮得差點當場罵人。」
「為什麼?」green忍不住好奇地問。
「報仇的實現吧。」她把攝影機放在一旁點起煙來抽。
「後來我想想,覺得是報了仇了,而且是可以一直持續的。
在那之前,我一直覺得有什麼東西被壓制住了,當我在高中時期開始讀女性主義的時候,當我後來參與了某些活動的時候,當我曾經在網路上跟人爭辯的時候,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弱勢的,我跟別人都不一樣,沒有人站在我這邊,讓我有一種長期被欺負的感覺。
你常常會遇到這種事,當你把事情說得非常清楚了之後,仍然有人當做你什麼也沒解釋,然後做出一副『你連這種話都說得出口』的樣子,開始批評你喪盡天良之類的,你明明知道對方說的東西已經連邏輯都不通了,但是你仍然有嚴重的挫敗感。
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那些搞不清楚是非的人本身所做所為也就是跟他們自己說的一樣搞不清楚是非,當他們說用身體來交易是很污穢或低級的事時,他們真的就這樣做,真的就這樣去鄙視和排斥妓女,真的打死也不願意讓自己去做他們所歧視的事,而我呢?我什麼也沒做,我只是一個學生,或者,後來我可以變成一個上班族,但是我連半個妓女都不認識,所以我的一切永遠只是說說而已。
直到我第一次接客,我的手接過鈔票的那一刻,就像觸電一樣,我還沒有想到為什麼,但是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呼吸也變快了,興奮得不知道該怎麼辦,隨後而來的就是那種勝利感。」
「妳是因此才做這一行的嗎?」
「不是,至少不是自主意識的知道我是為了這種原因才做的,而且當時我已經在某種程度上放棄了這一類什麼狗屁運動的熱情了。不過,後來我很快就決定以此為正職,並且打算一直做下去,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這種滿足感,雖然這次不是你提到,我自己也忘了很久了。」
「變成習慣以後,很多事情都會忘記的。」
「是啊……」九月笑笑:「不過也不一定要記那麼清楚,如果已經找到了自己要的那個東西,只要好好的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好了。」
自己想要的東西嗎?
我把手伸進口袋裡,摸著那幾張千元鈔票,的確就像九月所說的,一種勝利感油然而生,不得不讓人感到非常踏實,自己確實是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不過想起九月的話,又隱隱約約覺得有什麼地方還不能滿足似的,因為九月是真的收了陌生人的錢然後跟他性交,我只是收了本來就一直保持著性關係的好朋友的錢而已,感覺上好像是一種遊戲,說起來,象徵性是夠了,但是想起九月第一次接客的經驗,就覺得這樣好像還不夠的樣子。
正想得出神的時候,旁邊傳來一個極不悅耳的聲音:「那個……副總說叫你以後早點到。」
我狠狠地轉頭過去瞪了他一眼,說話的人是那個裝可愛的怪魚主任,不過他已經快要不是主任了,那天早上我在信箱中收到公司的人事公告,他下個月一號起升副理。
他眼神閃爍的避開,然後稍微提高音量端起嗓子說:「大家注意一下喔,我們公司的主管,大家都知道是沒有什麼架子的,我們最不會去管東管西的了,但是我不希望有人、我不希望有人,做到讓上面說話,我不希望再有人,做到讓上面說話。」
他連續強調了好幾次「我」不希望怎樣怎樣的,說到「我」字還特別加重音。
我站起來,走到他位置旁邊,對他說:「和我有關的事情沒有人會透過你來對我說吧?」
他一看到我,馬上刻意地皺起眉頭來,做出一副很苦惱的樣子:「這我不知道喔,現在有很多事情,上面都會認為是我在管,你覺得有問題,你自己去跟副總講啊。」
我再回瞪了他一眼,然後回到位置上把剛開沒多久的電腦關掉,轉身就走出辦公室了。
———-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