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礫
自從日本殖民時代以來,台灣當權者不斷向人民宣稱自身的嶄新性格,宣稱台灣社會正在向著歷史正確的一方邁進,也把相對於「新」的「舊」事物看作必除之而後快的歷史殘餘。簡單舉例:日本政權支持「現代化建設」與「內地延長主義」而摒棄「清國舊習」、蔣政權強調「三民主義建設」與「中華民族主義」而摒棄「日本奴化毒素」、乃至於今天民進黨政權所強調的「民主深化」與「台灣國族主義」而摒棄「外來政權殘餘勢力」云云,無一不是以「建設國家」與「民族意識更新」的手段,掩蓋當權者歧視與壓迫的本質,將政權的合法性建立在由政權創作的「反動勢力」範疇裡,藉以確立掌權者自身的合法性。
民族認同的「辯論」?
近來在蘋果日報上幾篇關於「國家認同」和「族群問題」關係的文章,似乎表示這個問題有任何可供討論的餘地,或甚至認為從族群到國族的討論是「台灣社會的良性發展」(蕭亞譚語),其實相對於「族群問題」,「國族問題」從根本上就是討論空間的倒退。討論空間的可能性來自於不同立場各方面的「論點」相對性,而不是「生存空間」的互斥。國族主義運動,不論在推動的形式或主張的論點上,並無容許他族存在的空間,唯一的正確性只在於「我族」意識是否能不斷散佈的問題。譬如宣稱「新的祖先意識是建國過程中的必要手段和產生的必然結果」(顏瑞遠語),既然血緣意識「有此必要」,血緣作為歷史的不可更易性必然造成某些族群自我認同的混亂,意圖「創作」血緣的國族運動一方面利用了「血緣」的歷史不可更易性以為區隔的正當理由,一方面又要求國內各族改變原有對「血緣」的認同內容以達成意識形態的有效散佈,顯然只是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價值混亂。一方面反對「國家認同當然是族群問題」的文章(石之瑜、陳學聖語),對於不肯拋棄自身認同者卻又以族群統括並加以撻伐(顏瑞遠:國家認同是外省人的問題),正可以證明這種依據所謂「台灣獨立建國」的政治最高價值,回過頭來執行抹消與壓迫的意識形態現實。
以「國族主義」為尊的兩種排斥操作正在發生
在台灣的國族意識之下,受到為害最烈的,卻不是受到撻伐最深的「外省既得利益者及其殘餘勢力」,而是一切被劃歸為其「同路人」的各種質疑當權者的自主聲音。這包括兩種不同的排斥操作形式。一方面是化約為「對手操作」的人民自主運動,以往在「大中國意識形態」底下被歸為「三合一敵人」的運動者們,近來則是由陳水扁時代當權者所不斷企圖歸向政治對手陣營的教師運動、農民運動、工會運動、反對公投運動以致最近的族盟和民主行動聯盟等等;另一方面則是將當權者偽裝成「多數人民」而行抹消,近者如在「新十大建設」之下抹滅的環保運動、在「年輕化政府」口號下抹滅的婦女參政權,稍具歷史的則是對移民工人和婚姻移民的身分禁制、過度檢查、政治篩選及汙名等等,還有繼承了國民黨時代便開始污蔑與抹消的性工作權、墮胎權、同志運動、性自主權、個人資料隱私、貧富差距、勞動工作權等等,在視「台灣國族意識」為政治最高價值,以及將現今當權者加上國族運動推動者的光環後,全都受到「是否可能撼動當下政權」以及「是否違背國族作為最高價值與國家作為最高利益」的嚴格檢視,實施台灣史上最嚴厲的論述篩檢制度。白色恐怖時代採取了將異議者消滅的暴力手段,如今則演變成對於發言者背景不正當的批判。當權者的打壓手段不是減輕了,而是正好看中了若要反對意識形態唯有依靠公共輿論空間參與者的發言與判斷,因而進行意識形態武器散發的「進步手段」。
台灣「新國族」支持意識的倒反
當今台灣的政權開始將自己粉飾成「人民」,而非其代表,同時要求支持者視敵人為「政治菁英」而非「自主人民」,這從根本上已經是一種詐騙與化約的手段,意圖將當權的事實扭轉成帶領人民對抗菁英的假象,而將自身的合法性併入「台灣意識高漲」的美化修辭。台灣自有歷史以來,何時有如此眾多而堅定的聲音爭著擠著來支持一個政權?我們又如何謊稱這個社會是一個民主化的社會,欺騙自己人民已經擁有這個國家的權力,卻又不只一次地放縱這個驕傲的權力肆無忌憚地分裂與壓迫?台灣的保守勢力是復興了而不是被打敗了,比起以往的政權,如今所採用的形式更為精巧,態度更為堅決,權力的慾望也更加深沈。
(刪節後文章刊載於5/15蘋果日報論壇版,此為全文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