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父權、女權更壓迫的?──《千機變2:花都大戰》

◎政小四

今年在台上映的電影,有陳柏霖參與演出的,光是到目前為止,就已多達三部。其中,《20.30.40》(2004)、《五月之戀》(2004)為寫實電影,調性與其成名作《藍色大門》(2002)相距不遠;《千機變2:花都大戰》(2004)則作為一部充滿喜感的冒險-武俠-動作片,提供了陳柏霖展現另一番喜劇功力的表演空間。雖然陳柏霖在片中所飾演的柴頭並不會武功,他仍需依劇情需要而吊鋼絲,更須全程說粵語;因此,說《千機變2:花都大戰》是陳柏霖從影以來所面臨的第一個另類挑戰,是一點兒也不為過。

不過,說到陳柏霖演武俠動作片而所飾演的角色卻不會武功,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難道武俠片的主要男角色能打能飛,不是天經地義的嗎?原來《千機變2:花都大戰》作為一個架空幻想片,將社會性別背景設定為女權至上、女尊男卑;男奴(「鐺鐺」)買賣甚至是合法行為。於是「天女國」女人學武、當兵、買賣「鐺鐺」、到「伎」院玩男人、到酒家叫男人陪酒,都是家常便飯。至於男人,若不是在城內成為「鐺鐺」、陪酒男,就只有到城外流徙。陳柏霖所飾演的柴頭,就是和炭頭(房祖名飾)、桃桃(陳冠希飾)等少年一同參與黑木爺(梁家輝飾)的劇團,在城外巡迴表演。

也許,本片最引人入勝的有趣地方就是在這裡:本片透過歷史的架空,將實際世界的父權制顛倒為女尊男卑,究竟意有何指?換言之,女帝篡「正陽族」大位改國號「天女國」,以女權代男權,以及接連而來劇中的正陽族復國過程,到底有些什麼含意?

很明顯地,這樣的劇情暗示了不公不義的執政者、宰制階級有可能被在野者、被宰制者推翻。然而,之前的在野者執政之後,若仍以悲情受害者自居,而不公不義地仇恨對待前朝執政者與宰制階級,將之貶為無發言權、無自主權的奴隸,則不僅淪為前朝一般的暴政──只是不公義的宰制關係顛倒過來罷了──,還可能招致新被宰制階級的反撲。如此看來,黑木爺的復國論述喊得好:「我們不是消滅女人,而是消滅女魔頭。從今以後男女平等、敢愛敢恨!」亦即,打倒女帝的目的並不是要恢復男尊女卑,而是要創造男女平等自由的新局面。本片正是在此,展現了某種洞察力與反省力:受害者在推翻暴政之後,對於前宰制階級仍可能有著綿綿妒恨。

「兩性共治」之後,恐懼與歧視消失了嗎?
然而,即使是本片這麼具有反省力的自由主義式口號之中,也潛藏了其它更為壓倒性的宰制可能。而這個可能是指:在「男女平等」口號下,男帝制度又悄悄復辟了嗎?畢竟片尾是男性的柴頭當上皇帝。換言之,雖然新時代不再將任何一性貶低為奴,並以男女平等為治國大法,但正是透過「男女平等」的口號,以男為帝的父權統治機制自然化、中立化了,而可取得統治正當性,從而使得父權制繼續存在下去。不過,這並不是什麼壓倒性的宰制:只要自由主義式的「男女平等」律法存在著一天,違背平等邏輯的父權統治就有自我取消的可能。

那麼所謂隱藏著的壓倒性宰制是什麼呢?在此,只消研究本片處處可見對於不男不女特質的恐懼與歧視(揮刀自宮的尉繚被女帝與自己的屬下所輕視;被女帝施法長出女乳的黑木爺以自己身體的不男不女為恥,並以男人可能被女帝變成不男不女,來恐嚇大家得好好打仗復國),以及片中角色回復男女有別時的歡天喜地,即可得知:自由主義式男女平等的表象下,潛藏的其實是男女兩性共同作為正常人而對於性別邊緣的壓倒性排除。

也許,我們必須承認敵對性的永恆性。畢竟,正是因為我們主體作為匱乏的主體,總是存在著缺口,於是主體欲維持自我的完整性,就必須以意識形態來填補缺口,並將異己指認為可能破壞自我完整性的病癥而欲除之而後快;殊不知,那破壞自我完整性的病癥並不在於他者,而根本就內在於自身,是自我必然的匱乏,至於異己不過是主體將匱乏創傷外射出去的代罪羔羊而已。而正是因為主體必然匱乏,敵對性自然也就必然永恆。

於是,《千機變2:花都大戰》片尾男女平等之後,男女之間的敵對張力雖然消失,卻不意謂著自由價值的全面勝利。因為,取男女敵對而代之的,是性別邊緣主體被(自認)正常男女無反思能力地打壓、排斥、恐懼。換言之,敵對的軸線由男女之間移動到邊緣了:這是一場性別正常者對性別邊緣者的極端不對稱式敵對。那麼,該如何解決呢?至少,不是如電影片尾一般假裝沒事(或者真誠的以為沒事);亦即,看到問題,至少是解決問題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