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2000) 

 

本文緣起自1994年的國科會專題研究計畫,於1996年發表本文初稿,之後又採納許多意見修改(包括至少兩個機構的不同評審們的意見),終於1998年定稿發表。

從本文的現狀,讀者可能也看得出修改過程的軌跡。例如,有的評審基本上對整個新科學哲學的取向表示懷疑,因此關懷的是「科學的客觀性為何和性別相關」這類問題,而非另一些更「內部的」不同女性主義流派的爭議。

從事後來看,此文雖然還可以繼續包含更多的可能質疑與回應,但是那也會使文章稍微冗長、或傾向教學的(pedagogical)風格。不過,這些進一步的討論,可能也超越了女性主義科學哲學本身,而進入社會批判理論的討論。例如,我在文章中提到︰

 

我們仍可保有「被壓迫主體」這樣的概念;在這方面,當然必須認可後現代的差異主體說法,承認壓迫關係的複雜性。不過只要不是純粹智性的抽像練習,我們仍然可以指出在現實中被壓迫的主體,這樣的主體也許不再是整體女人,但是像女同性戀、性工作者、女工、青少女、女原住民等等仍然是此刻可以被認定的被壓迫主體,並且以這些被壓迫的女人為主來談論性別壓迫。未來隨著抗爭的進化,在我們現實的脈絡中,也許「青少女」內部的差異已經使得作為一個整體的「青少女」喪失政治意義,那麼我們就必須從那些特別被壓迫的青少女來談論青少女的壓迫問題。(290-291

 

此處文脈顯示被壓迫主體是複數的,但是被壓迫主體之間的差異呢?隨後的討論中我因此提到「有些差異不能等同於壓迫」(292)。不過不死心的讀者可能還會追問︰「壓迫不能比較嗎?是否應該還有『最』被壓迫主體的概念──這也可以是複數的。此外這些被壓迫主體是否也被本質化、當作一個『整體』看待呢?」像這樣的問題,其實已經是社會批判理論更一般的問題了。不過此處我可以分享一下我一些不成熟的想法,來回應這類疑問。

首先,我不認為有一種完全先驗的、透明的過程,可以直接認出誰是「最」被壓迫者,或者誰是「被壓迫者」。(最)被壓迫的指標或判準應當是在現實狀態下去做經驗事實的辯論。但是另方面這個涉及經驗事實的辯論也會是在一個既有的現代進步運動政治論述(或也可稱為現代解放論述或社會批判論述)之內(WITHIN)進行,在這個批判論述之內去認出誰是(最)被壓迫者。易言之,這個論述形構會在一定程度上框架了我們的經驗認知與事實認定。不過這個社會批判或解放論述,也不是個學術-運動份子的封閉論述,它也與大眾的常識論述做鬥爭與連結、互相滲透。

如果要在這個現代進步運動的批判解放論述內生產出新的被壓迫者(或『最』被壓迫者),或者對原來被認定的被壓迫者提出某種修正挑戰,也當然就是在這個既有論述內為之(也就是很大程度上遵守既定論述規則)。雖然這個現代進步運動政治論述(discourse)也一樣地存在著論述本身既定的論述規則與邊界,可是這些論述規則不能完全決定言說的結果和效應(雖然會對言說有一定的限制),畢竟語言還是有新隱喻、新想像、新連結、新遊戲等等。這也是為何我們看到近年來在批判論述中,新的被壓迫主體(或最被壓迫主體)不斷出現,舊有的整體範疇的主體(如「女人」)則被挑戰。(女性主義內的辯論就很清楚,至少在美國西方,女同志被認為是性別關係中最被壓迫者,女異性戀--雖然也是被壓迫者--則不被認為是最被壓迫者。這些都是在既有批判論述中辯論的結果)。

既然在這個現代解放的批判論述內可以生產新的被壓迫主體,那麼所謂「本質化」的質疑,也就是一個挑戰既定範疇,產生新差異的實際問題。亦即,必須指出「整體」內具體的差異,以及原有同質化了的主體所造成的實際新壓迫,才能有的放矢地指稱某個主體身份是「本質化」了的。而不能只是說「如果女人是本質化的,那麼女同志也是」這樣的抽像陳述而已。

總之,在這個現代進步運動政治論述內,原本就是有優勢(privileged)位置的,也就是被壓迫主體的位置。相對的,這些主體在其他非批判性論述內沒有這個被privileged的位置,甚至是被抹黑污名與歧視的。而所謂「最」被壓迫者或「最」邊緣弱勢者的談法,也不過就是繼續「被壓迫者」、「邊緣弱勢者」的談法而已,沒有什麼神祕性或宗教性。只要在論述中存在著「被壓迫者」,同樣論述規則當然就可以談「最」被壓迫者。(亦即,「最」被壓迫者或「最」邊緣弱勢者的談法,和「被壓迫者」、「邊緣弱勢者」的談法,之間沒有斷裂,應該仍然是連續的。如果去認出誰是「最」被壓迫者是原則上有問題的,那麼同樣的認出誰是「被壓迫者」也同樣有原則上的問題)。「最」未必指著單一,也未必預設能夠將壓迫程度加以量化比較,但是「最」確實是可以從這個現代解放論述中產生的,例如典型話語就是:「中間階級雖然被壓迫,但仍然不是被壓迫的(最)底層」等等。(所以「上下」是現代解放論述最重要的空間隱喻。而「階層」相關的道德與知識位置則是其論述規則之一)。

這個批判的、現代解放論述當然一直在變化中(雖然很多基本原則不變),而傅柯式或「後現代」的批判論述確實和這個現代解放論述有較大的斷裂。Harding立場論所引發的修正與問題,也是為了接合這個斷裂的努力。當然,這樣的努力未必是成功的。

 
 

Harding的女性主義立場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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