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論紀錄】

何春蕤(中央大學性/別研究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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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教育改革和社會升級的今天,我們還需要舉辦這樣一個座談討論會來釐清學術、校園、性之間的關係,實在是有點嘲諷的。在進入主題之前,讓我先講兩點。第一,3月7日台北曾經有過一次反污名大遊行,活動剛剛落幕,這一星期就浮現更多被污名的主體,從學術研究到黑衣女子,都因為性的污名而被污名。原本以為不會被污名的人與事,在緊縮驚恐的氛圍中紛紛成為污名的對象,這更提醒我們需要全面反污名,因為性若是繼續被污名,就難保下次你自己不會因為(例如)穿白襯衫、留長髮、到月涵堂來而中箭落馬。
    第二,我是紀慧文這本論文出版的規劃人,最近也被有心人指控是背後的黑手,利用清大情殺事件女主角曾加入過性工作來炒作紀慧文這本書的出版。不過這種說法也未免太高估了我,3月8日紀慧文的書趕著在八卦桃花的狂歡會中問世,許多人都買到了第一次出廠的50本,當時我們決定13日舉辦新書發表會並開始籌劃連絡,好不容易敲定大忙人陳文茜和蔡詩萍的時間,11日所有的媒體都已經收到了我們新書發表會的新聞稿,12日洪曉慧曾做過酒店小姐的消息才見報。另外,13日我們辦新書發表會的場內以及之後的報導中都沒有記者製造這個關連,真正把洪曉慧的新聞和紀慧文的書串在一起的倒是這位有心人,是誰心中有鬼?是誰有意混淆視聽?留給大家公評。針對今天的討論主題,我有些話要說。

    學術的自主性

    過去在台灣,因為政治環境中的壓縮,有關學術自主、學術自由的討論和抗爭,多半都被放在政治解嚴的脈絡中進行,許多教育界學術界的民主先驅也都曾因為環境中的高壓氣息而遭受迫害、排擠、去職;而隨著台灣政治民主運動的進展和政黨實力的消長,學術自主自由在一連串的鬆綁中隱然成形。可是今天我們面對的討論是,與政治領域相關的學術或許已經解嚴,但是遇到了社會、文化、性別、性等等議題時,學術追求真理自由的理想和實踐,是不是要因著現有的道德禁忌和成見,而放棄追求進一步的解嚴?學術的批判精神是要在這些相關議題上為現有的常識、主流道德服務?還是會去挑戰既有的常識成見,質疑原本被視為理所當然的道德原則?學術自由是不是僅限於政治議題上的自由?
    就以性領域的研究而言,過去的研究成果曾經破除了無數有關性、生殖、手淫、同性戀、女性情慾等等的迷思,使人類的性觀念逐步進入Paul Robinson所謂的「現代化」,推動了性觀念和性研究的解嚴。金賽在進行他的研究時也被人視為敗德背俗,把社會當成實驗室,但是這個領域的學術研究卻積極的破除了過去對弱勢情慾主體(如女人、同性戀、青少年)的成見和管制。無數的例子都顯示,在學術研究中發展新的突破性觀念,對締造一個多元民主的社會有著不可磨滅的重要貢獻。所以,我認為學術研究不能有禁區,而學術研究在此刻性這個禁區內,更需要堅持多元開放的空間和自由研究發言的風氣,這樣才可能使得學術真正達到解嚴。

    學術人的人權

    企圖管制學術人或者教師的性傾向、性偏好、性實踐、性價值觀、性生活方式,通常都假設了單一的標準道德規範,然後用這個道德規範來評斷他人的實踐。這樣的單一尺度不但基本上就有違現代性道德的多元化現象,而且也忽略了一個重要的觀念:性道德本身就是需要被研究的學術主題。還沒有倫理學家敢自稱已經得到真理,因此在學術的殿堂中,學校管理者或同僚更不該傲慢地自認為已經擁有道德的真理,並依據自己的性道德標準去衡量別人的性道德和性價值觀。
    更進一步來說,學術研究者與教師本來就應當有其異質性,以便更能觀照社會中的各種差異,在學術研究和理論建構中避免複製現有的成見及歧視。故而學術人或教師應該有不同性別、族群、階級的構成,同樣的,也應該有不同性取向和性生活方式的學術人來豐富學術社群的異質性,以免因為學術社群在性方面的同質性,而陷入某些性歧視卻不自知。過去學術人中較少女性教師,就是性別歧視和壓迫的後果,而近年來,性研究開始凸顯性是一種政治關係,教師或學術階層少有同性戀與其他性少數的加入,或者有性少數的存在也不敢公開現身,這本身也是一種性歧視與性壓迫的後果。在這種情況下,學術人的性更應該受到不干預的自主待遇,才能真正對學術社群的自由發展及全面開放有利。
    換句話說,法律對情慾實踐已經有無數的管制措施,而且近年也開始出現修法的要求,在這個時刻,學術社群中的性異議份子──就像過去校園中的政治異議份子一樣──不應遭受額外的、道德糾察隊式的排擠、壓迫或威脅。

    從父權家庭到父權校園

    清大事件發生後引發極大的爭議,但是這些爭議的巨大能量並沒有在這個時刻促成進一步反思長年以來封閉式教育在人格心理上形成的爆發惡果,也沒有開始反思情慾戒嚴之下一直維持的「可做不可說」式偽善以及它所帶來的孤立無援、妒恨焦慮。相反的,階級體制對高等學府的神聖禁慾期望、父母師長對新一代性實踐的無力規訓、以及異性戀婚姻制度在多元化趨勢中對非單一異性戀關係的反撲,都駕馭著既有的成見情緒和權力操作,在此刻形成另一次緊縮空氣、寒蟬噤聲的恐怖氣氛,繪聲繪影的四處找尋妖魔化的對象,以便在簡單的定罪和譴責中驅散自身面對突發事故的張皇無措。
    在這個時刻,周遭社會的強大壓力再一次的要求校園成為父權校園,要求校園複製父權家庭的運作,對學生的性傾向、性實踐負責,為已經無力壓抑或看管子女的父母們擔任褓姆的角色,以藉由校園來鞏固家庭的規訓;而學術圈在此氣氛內異常的沈默認罪或附和操作,都凸顯了所謂學術自主、知識良心都還有一大段的路要走。
    畢竟,大學生已是法定的成年人,在情慾的事情上應當享有自主權;大學生的身體自主必須和他們的思想自主、行為自主齊頭並進,多有操練,才不至於像現在我們常常看到的情感幼稚,身體僵化。而這樣的自主以及相應成長的「自發式自律」,絕不可能在高壓的規訓和監控中形成;相反的,它們都必須在最大的觀念自由、最不帶成見的意見交換、最不受歧視譴責的實踐中,才會有機會摸索形成。自主和自律都必須在以學生為主體、尊重學生意願和選擇的氣氛中培養。
    作為社會中自詡為最鼓勵多元、肯定差異的場域,作為透過實驗操演各種思想和實踐來培養理性成人的場所,學校絕不應當干預學生的性傾向或性生活方式,學校不應當再扮演父權的角色來幫助或代替父權家庭管轄子女──最近台北某大學拒絕同性戀學生建立集結的管道就暴露了其父權心態。學校在親子關係之間應當扮演中立的角色,拒絕替那些推諉與子女溝通協商、只想繼續擁抱不平等權力關係的父母做代理褓母。
    如果大學曾經在台灣民主化的過程中有過助力,曾經拒絕為威權的政治體制背書,那麼此刻的大學校園也應該拒絕為家庭的威權體制背書。現代的大學不應該再是個封建的建制,而應該是一個純功能的教學研究場所,在學生主動尋求時提供支援性的諮詢和參考,在平時則創造更自在的觀念流通,鼓勵不含妒恨的理性分析和選擇。有擔當的大學管理階層應當正告社會與家長:大學不是托兒所、不是幼稚園,更不是代理褓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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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媒體報導 Media
    標    題 日  期 媒  體
    學術、校園、性 1998.03.21 中國時報 人間
    校園來電 性不性由我? 1998.03.22 聯合報 5版
    大學生情欲自主 挑戰性禁忌 1998.03.22 中國時報 台灣要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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