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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乌托邦!?

     ~从女校个案看起

kiki

                                                                                                                                      2005/1/13                                                       

 

17岁的天空》,内容通俗简单。描写一个纯情处男与从前曾受过伤的花心坏男人的爱情故事,环境没有女性角色,是个充满和谐毫无异性恋干扰的世界。这部片跟以往不同的地方是,人物不再充满悲情,也不再处于边缘点缀的地位,它表现出现代同志的活力与新生命,这也是受同志社群与影评所欣赏的主要原因之一。

-上篇文化研究内文 2004/10/28

我们可以说我们创造了一个同志的乌托邦,乌托邦中少了现实中人们的苦痛纷扰,没有现实中其他社群的嘈杂喧哗,只有同志快乐的吟唱,就这部分而言,这部影片更贴近了我们要创造的属于同志的爱情神话的本质。”(影评/“十七岁的天空”─同志的乌托邦 2004/04/08 15:32)

-《17岁的天空》电影编剧傅睿邨

 

从国中起,我一直在女校环境里打滚,到大学才重新接触男女合校的世界。经过两方比较,也许是大学环境的关系,会发现女同志较谨守异性恋规则生活,外放性及外显性显然比我国高中时的女校不足[1]。去年10月,看了电影《17岁的天空》后,由其对纯粹同志世界的描绘,反过来回想六年的女校经验,开始思考现实中同志乌托邦的可能性。究竟一个电影中的同志神话与女校的连结度能够多大?两者有什么不同?而又为什么和我同样生活六年的拉子同学及学妹在上大学后,会如此怀念母校?综合这些问题,我决定以我在国高中女校历史经验里,试图寻找、解释女校同性情谊的现象与同志能量。

 

一、      国中时期的女校同性爱

国一到高三,是“健康教育”标明为青春期的阶段,也是我在女校生活的岁月。小学时母亲会教育我要穿裙子、坐姿要端庄、吃饭不可以有声音、讲话要温柔…,我在社会文化定义为“女性化”的规训下,扮装成一个洋娃娃,大人总会夸奖:“哇!你穿裙子好漂亮!好可爱喔!”然而到了12岁,几乎是多数女孩子不喜欢穿裙子的年纪,我开始排斥穿得像小公主娃娃,只想穿裤子,而且是越轻便越好。这时我进入台中一所天主教女子学校,一晃就是六年。

民国85年国中初期,我其实不大清楚同性恋是怎么一回事,没有人提过也没想过。当时班上有不少较阳刚的女孩,个性活泼。她们头发不长,声音不高,有点像男生,又不全然像,通常她们喜欢打篮球…等运动,上课较易发表自己言论,常是众人的焦点,更有甚者,成为校园偶像人物;一段时间后,除了班上同学外,亦发现全校这类型的女生有不少。当时学校有发禁,不可绑起来超过领下10公分,也不可短过耳朵一半,有些学姊、同学、学妹便因头发削太短受罚而更引人注目,这部份状况,或许有某种对逾越规训之行为[2]的崇拜或钦羡吧。

除此之外,学校里那些阳刚味的女生,通常会有其他“不阳刚”的女生喜欢她们,并且,阳刚和不阳刚是被配对的焦点。以我的班级(己班)为例,算是国中同年级中最多外放个性的,因此便有许多不同班级的学姊、同学、学妹跑来认识她们,且流传着“己班是男生班,辛班(音乐班)是女生班,有姻亲关系”的称号。事实上,本班的阳刚女孩确实喜欢与辛班(音乐班,代表气质与温柔)女孩交流,她们会畅言自己正在喜欢哪个女孩,其他同学也大概知道她们与谁正在交往,觉得这是很自然又普遍的现象,没有奇怪或不奇怪的感觉存在。这部份有些原因可能出于学校辅导老师,她们认为国中这些配对状态,来自于青春期对异性的吸引,而女校没有男生,所以便将情感投射、转移到较“像男生”的同侪身上,她们也举出毕业后学姊交男朋友的情况,传达同学同性相吸的因素正因为女校环境的影响,此状况毕业后即可“改善恢复”,所以是自然现象。另外一个原因可能是国中即进女校,青春期在同性相吸的氛围下,少受异性恋世界“教化”,因此也较少被传统社会文化异性恋价值渲染。

二、      高中女校世界的同性情感

我在同一所天主教女子学校就读高中,原本国中班同学分散到其他学校,高中部由一些国中部直升、及联考进来的同学组成。其实国三时,可能由于身心的成长,及高中学姊校刊内对同性恋的探讨,渐渐听闻“同性恋”,学校心理辅导室更有关于同性恋倾向的特别谘商,测验自己的百分比[3],然而我仍不晓得那实质意涵是什么。民国88年升上高中,我想起国中班上那些“特别的”同学们,得知她们毕业后其实也没有“像女人”,而有些原本与她们配对交往的“不阳刚”的女孩,却交了男朋友。我不禁思考“不像女人”的女孩们,她们并没有老师所预言毕业后的后者女孩情况,相反的,有些常跑酒吧(当时我不知道那是T-bar),有些气质更阳刚…,而我跟学校好友们讨论后,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同性恋”,社会是这样称呼的。

高中部的氛围和国中部很不一样,可能是大家逐渐了解社会文化上“身为一个女人”该做什么、该有什么性倾向,而“喜欢女生”是同性恋,“喜欢男生”是异性恋…等,因此如国中部出现的同性爱状况便大大减少。不过减少不代表没有,只是同性伴侣的状况较不外显,由国中时期光明正大的追求变成私底下的暗恋。而高中同学观念上,因为有了文化上同性恋与异性恋的分野,“非纯粹异性恋[4]”便开始出现自我认同的问题,自己会开始思考“我是什么?我要不要跟别人说我(曾经)喜欢女生?我要不要跟别人说我(曾经)喜欢男生?”…等。特别的是,高中女校环境里,阳刚味女孩比率变低,反以“中性”、“中性偏女性化”的形态出现;女孩子之间的亲昵行为多被姊妹式的样貌取代,像“我喜欢你呀、我爱你阿”这类的语言也被视以姊妹情感淡化,不如国中时期的“我喜欢你、我爱你”带有浓厚的同性爱色彩。虽然如此,校园内仍有知名的女同志伴侣,她们公开,并与异性恋友人相处融洽。此时期的女孩在环境上多少都会保留自己喜欢同性或异性的机率,不会将自己设限,也不会特别的出柜(come out),因为喜欢上任何性别都是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三、      女校氛围与异性恋意识的流动

同一所天主教女子学校的国中部转渡成高中部,之中可以发现某些特征:

1.      国中时期:没有同性恋这个词,校园内充满自然自在的同性爱氛围,在此情况下,女生与女生之间的亲昵和言语具有某种意义,女生可以大胆追求他人,互相交往。吊诡的是,我们虽然认同校园内的同性爱生态,并视为自然,却不会刻意将此状况跟家长提起。如母亲提到某同学怎么如此“像男生”时,我只会以“是阿她比较活泼啦”,绝不会提到她跟某个同学正在交往…等等,似乎觉得“说出去”就会遭到恐怖的后果似的,虽然我那时并不真正了解“同性恋”与其在社会上的负面印象。另外,此时期若出现某女交男友的消息,也会变得很突兀,这并不是说异性恋女孩在此地易遭排斥,而是“交男友”在国中生意识里,似乎是种“成熟的”表现行为,与“惯常的”“交女朋友”是很不一样的。

2.      高中时期:学生概念上有异性恋、同性恋的分野,实际行动上却无;没人会刻意分辨隔离谁是女同志谁不是,有种“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的气氛。而原本有一些女孩处在社会male gaze[5]的压力内,到女校则获得“解放”,大家真情流露,加上阳刚味女比率减低,改以中性或中性偏女性化出现的情况下,更不会有人特别在意彼此之间的特殊行为,亲昵动作与言语表现几乎都以姊妹情谊认同。此时若有女孩喜欢某女时,则不会如国中部般公开追求,多是私底下暗恋与交往,比照国中部,同所学校规训内却有不同的行动,原因可能归于高中部异性、同性恋的知识认识上。而基本上,“交男朋友”与“交女朋友”皆被视以同等状态,并不会有哪方消息特别被注意[6],又或许两方都会被关注[7]。与家庭方面,由于高中生已大略清楚“同性恋”在社会处于什么样的地位和眼光,因此绝口不提相关事情。与他校同学互动方面,常会被问及女校的“同性恋”是不是很多…等等,但无人喜欢回答这类问题,多草率带过。

四、      T/婆/不分的能动性

我在高二才真正知道T/婆/不分是怎么回事,此乃拜读张娟芬的《爱的自由式-女同志故事书》一书所获。文中有关于T/婆/不分的养成过程及阳刚、阴柔特质…等的描写,当时看了觉得很震撼,因为这是从没想过的事- 我从没想过要将女同志分成这三种类型。直到大学,在与拉子好友的回忆讨论中,才始将这些名词定位在人身上。而在这检视过去女校环境的过程里,会发现国高中部因同性异性恋社群、意识分野不明显,自我认同不受T/婆/不分所框架,几乎可以说,只有“不分”,即指不分异性同性的双性恋。而如果真要再仔细分辨的话,当时已自我认同为“爱恋同性的”或较受关注崇拜的风云人物,其外貌装扮极似为T。国中部里,T 的能动性非常高,有可见的社群,能公开追求他人,一起谈论喜欢的女生;其身旁的“婆”外观上处于被动,不明显的,可以说没有T就看不到婆,例如前文所谈到的“己班与辛班的姻亲关系”,严格来说,没有代表T社群的己班,就几乎发掘不到代表婆社群的辛班之特殊性;不分就更不用说了。而高中部里,因由公开转入私下,同性爱被以姊妹情感认同取代。不分或婆被归入混沌不清的无性别姊妹群体里[8],而T虽在校园仍处于受瞩目的地位,但因高中整体氛围使她们分散独立,能动性变低;T社群不明显,反较以特殊的T/婆/不分/双性恋/异性恋好友混杂社群[9]为主。而这些群体个人在升上大学后,才出现显著的变化,朝双性恋、T、婆、不分…等自我认同迈进,进入社会不同的性倾向社群里。[10]

五、      结论

根据同所六年女校生活的朋友、学妹与自己讨论经验发现,上大学后因处于异性恋霸权社会环境,原本不在乎的性别与性倾向必须强迫面对处理,自我认同成为很大的问题,怀疑自己到底喜欢男生还是女生,非得要选边站;有些受到家长疑惑为何不交男朋友[11],有些被好友质疑为何交了男朋友[12]。而我在一年一度同学会里也注意到,大家在大学环境洗礼后,国高中期的中性化会因社会文化,渐朝“阳刚”与“阴柔”两极装扮举止作分野,思维也渐出差异,与女校时期非常不同。六年女校经验的女同志方面,大家闲谈之中多会怀念女校环境,当时戏称它为“乌托邦”。在此女校的学生大多不会将他人打上异性恋或同性恋的符号,好友之间会鼓励对方勇于追求她或他,当遇到外界异性恋思维的质问时,彼此也会互相维护、打抱不平。然而可惜的是,仅止于女校同学圈子里,家人、老师…等并不属于此“乌托邦”的成员,这个真空包装中,只有学生的世界,没有““大人”[13]的世界”。而这些学生出了校门,也慢慢受社会文化习惯将人分类的观念影响,分化成“异性恋社群”与“同性恋社群”或其他。

女校同志乌托邦其实有某种程度与电影《17岁的天空》相符,并且因女校实为“同异性恋交融不分”而比电影有过之而无不及。其相同缺点则在于与家人、社会的互动上并不清楚,乌托邦的“秘密”只有成员间知道,“不足为“大人”道也”[14]。我在去年(2004)曾参加《唤起公民意识-同志大游行》,当时也有同样的感受,游行人群彼此放得开,畅所欲言、畅所欲为,似乎没有禁忌。然而结束后仿佛从异世界回到现实般,人人收起笑脸、戴起面具继续在行人道上走着。那一瞬间,我忽然想到了《17岁的天空》的某种意义,或许纯粹同志的世界远比家人、异性恋、同性恋能和乐相处的社会,更能带给同志甜美的寄托,那是一种跳脱现实规训的梦想、一种神话、心灵的安定剂。

最后,回过头来,我仍希望同志电影里头能有更多让异性恋省思的空间,就如女校环境,乌托邦曾经真实的存在过,其中毕业的异性恋女孩,也确实较少出现所谓“恐同性恋”份子(homophobia),并且将“喜欢同性、喜欢异性”视为人之自然选择的倾向。也难怪六年女校经验的女同志们会如此怀念国高中氛围了,那是种不同于异性恋霸权的学校成长教育过程。

 

六、      参考书目

刘人鹏、丁乃非

1998 罔两问景:含蓄美学与酷儿政略,《性/别研究》,nos. 3 & 4“酷儿理论与政治”专号。中坜:中央大学性/别研究室。

张娟芬

2001 爱的自由式-女同志故事书。台北:时报文化。

赵彦宁

2001 戴着草帽到处旅行。台北: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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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以一个民国72年出生的学生经验观察,不能代表所有观点,也亦不能代表现今七年级尾高中生的女校或男女合校环境。另外,此“不足”包括在异性恋恐同、含蓄与宽容文化下的生活反应,这在刘人鹏与丁乃非(1998)的《罔两问景:含蓄美学与酷儿政略》论文中有讨论,在此不赘述。

[2] 传统中华社会文化规训女性应该有长发的、顺服的、个性不外显的、温柔的、安静的…等气质,当女性群体出现逾越这些气质的个体时,容易招人注意。而在国中环境,因其可能带有反抗大人权力、违反规则的意味,便可能成为崇拜与钦羡的原因之一。

[3] 这部份现在想起来特别奇怪。此百分比分野就我印象大概是:喜欢同性,对同性没有生理欲望;喜欢同性,对同性有生理欲望;喜欢异性,对异性没有生理欲望;喜欢异性,对异性有生理欲望…。

[4] 此仅指不全欲望男性的类型,可能是双性恋或同性恋。

[5] 之所以这样讲,乃因为当时一些女孩在女校与“有男性”的环境里,举止与说话会呈现不同样貌,表现“女性化”形态,不如女校环境里中性、放得开。如学校举办开放外校人士进场的园游会、圣诞晚会、社团之间的联谊…等;有些人则在任何情况都是同个中性样子。

[6] 此一般指异性恋霸权下的观点:即同性恋被认为奇怪、害怕、恶心…等phobia感受,异性恋则被视为正常现象。

[7] 两方被注意:我在这将此视为“规训下的凝视”。此因素是高中为升学阶段,一般来说,谈恋爱可能是被禁止的、或充满新鲜感的,因此当有交男女朋友的消息出现时,或许都会特别觉得有趣或好奇。

[8] 这里的意思是:高中时期,同性恋的定义只在T身上,婆跟不分都被归入双性恋或异性恋群体中;也就是说,当时我们不会认为T的婆是同性恋,只有那个T才是。

[9] 此为升大学后的现象解释,当时国高中没听到T/婆/不分/异性恋/双性恋…等自我认同名词或自称出现。

[10] 此现象与现今高中男女合校环境中的女同志社群不大一样,据我高二妹妹(76年次)的说法,她指出校园里女同志大多早有清楚的T/婆/不分自我认同,且并无出柜将遭受排挤的疑虑。而T因与男同学性格相投,且易被女同学喜欢,所以受到男生女生极大欢迎。相反的,婆与一些不分并不习惯与男同学如男生般相处,加上外在装扮不明显,便较被大众忽略,因此她们有时甚至有些嫉妒那些T

[11] 此指女同志不交男朋友的情形。

[12] 此指原本为“爱恋同性”认同群体里的成员,在大学后交男友而受到质疑的状况。

[13]大人:指受异性恋社会、文化价值,教育规训成长的人。

[14] 出自陶渊明之《桃花源记》:…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我在此有点戏称女校同志“乌托邦”与异性恋社会,有如武陵人般进去出来,便再也回不去之桃花源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