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教育与性别 何春蕤

台湾中央大学性/别研究室召集人 何春蕤

过去发生各式各样和性与性别相关的社会案件时,民意的呼求都是针对台湾的治安败坏和缺乏安全保障,但是最近两三年发生这类和性与性别相关的社会案件时,都会听到对性教育和两性平权教育的呼求。乍听之下,我们可能以为台湾很缺乏性教育或性别教育,因此现在才会产生这些严重的社会问题。可是事实上,我们一向就有性教育,那是一个压抑的、延后的、羞耻的、道德挂帅的性教育;我们也一向就有性别教育,那是一个强化两性分野、巩固性别角色分工、鲜少对性别不平等加以反省的性别教育。而讽刺的是,我们所面对的性问题和性别问题,正和这些威权保守的教育在家庭、学校、及社会中不断的推广有关。

有人可能会不同意这个说法,会认为我们的教育体制并没有主动积极的传达这些成见,而是这个社会的其他部份(特别是那些不好的成份,如下层的家庭、媒体、色情等等)给了孩子错误的观念。然而校园里处处可见的性别角色刻板分工、同事间或师生间的性骚扰与性侵害、对性的避讳隐晦,都显示我们的教育体制无法自外于那个充斥性别成见与性恐惧的社会大环境;另一方面,面对大环境中的恶质性别文化,教育体制也并没有主动积极的以创意来转化改造这些成见的扩散,而只是用抽象的口号、制式的宣导、威权的惩罚,来企图制约孩子们,要他/她们消极被动的避免恶势力的影响,而不是主动积极的养成他/她自立自主的力量。

除了针对社会问题之外,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关切性教育和两性教育的老师们可能也在这个过程中开始认识到,这两个被视为分离的教育事实上是合流的。性别角色的调教常常建立在性的考量上,也就是以异性恋来诱导性别角色的定型化,例如,要求男生像男生、女生像女生时,就会说不符合主流性别角色的人无法讨异性的欢心,以后会嫁不出去或娶不到老婆。人们也常以身体的性装备来说明性别差异,例如,说男性就和他的性器官一样,外向冲刺,女性就和她的性器官一样,内敛包容。在现代医学的年代,有些人甚至用内分泌来解释欲望模式上的性别区分,例如,说男性的性欲荷尔蒙比女性浓20倍,因此天性好色冲动,女性则应该是被动低欲的。在这些例子中,性生理的装备和状态(其中当然已经假设了性别的区分)都被视为先天就决定了个人在性别角色上应该有什么样的表现和活动;这也就是说,生理医学竟然印证了“性别不平等其实是合理的、正当的”。而同时,这些充斥了性别不平等的说法,在设定性别角色差异时,也一并把性别的刻板印象引入性的领域中,于是,一个人在性方面应该表现出什么样的情欲模式,似乎很早就被她/他的性别所预先框定了。

以上这些例子都是在日常语言中非常普遍的说法。性别的角色规范与性角色的规范于是互为奥援,不但构成了对个体的严重压抑和限制,更创造了一个严谨高压的文化氛围,对一切松动框线的性别越界及性举动都严加谴责禁止,也在这个过程中造成无数焦虑挫折痛苦,并且可能在后来投射成敌意和怨忿,甚至造成各式各样的问题。这些才是性教育与性别教育的改造真正要面对的。

既有的性别调教和性调教目前在社会文化的急速变迁中更加捉襟见肘,现代社会的流动变动和欲望文化的发达都使得个体展现多变多样的形貌,更对既有的角色框线形成不满和挑战。考量性别问题与性问题的根本源头,以及性别角色与性角色的松动乱码,此刻对性教育与两性教育的需求都必须对过去的传统性别教育和性教育深刻反省,彻底求变。

道德高标的性教育恶果

我们首先需要反省的就是,面对性和性别的话题时,老师们的谈论方式多半都是保守的一般说法,认为男生应该如何如何,女生应该如何如何,性行为不应该发生,爱情应该成年了才谈等等;对于社会新闻中的性争议(例如同居、婚前性行为、多角关系、代理孕母、拍写真集、性工作、同性恋、变性扮装等等)则严厉的提出最统一的谴责。如果有学生展现异于性别常规的表现,或是情窦初开的情愫,或是对性别争议有不同的立场时,老师都会认为这是严重的偏差,于是非常紧张的加以特殊的辅导或责备,甚至通知校方或家长,对孩子形成包围的压力。

这种惊弓之鸟式的反应方式,其实出自于一个对性和性别采取道德高标的基本态度,认为一个人在性和性别方面要是没有符合标准的、统一的清纯状态和正确的态度与价值观,那就是她/他人生的重大遗憾,重大偏差,甚至认为终究会一失足成千古恨。从某个角度而言,这正是古老贞操情结的扩大深化。而个别老师面对整体文化中这种警戒状态时,多半消极的避免谈论像性这样成见充斥的话题,以免污名缠身,引来批评;如果不幸发生和性与性别相关的争议事件,校方则尽力掩埋消息,以免媒体上门,丑闻远扬。这么一来,性和性别领域中的各种不同价值观和说法就更没有机会被讨论,被扩散成为教育体制中可以出现的材料──不像政治领域中的各种有关国家前途的不同说法已经成为全民都可以开讲的题材。

当性教育和性别教育在校园里被当成必须从改革心灵做起的单一道德高标教育时,这种教育的内容也就可以预期了:孩子们都应该学会说不,都应该学会等待,都应该学会压抑,都应该克制自己的欲望,都应该学会尊重(也就是彼此保持距离,维持没有情绪情感的接触)。至于“如何”才能学会,“如何”才能自制,老师们除了道德的感召或严惩的恐吓之外,好像想不出什么别的有效方式;对于为什么有些孩子怎么学都学不会,大家好像既没有什么深刻的全盘思考分析,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务实建议,而只是以个别个人的劣根性、家庭复杂、单亲、色情污染等等充满歧视的原因,来回避更深刻的社会分析与批判。

老实说,很少人仔细想过这种道德挂帅的性教育会对个人的人格、心理、情绪有什么样的严重影响和后果。道德高标的性教育通常产生的人格效应就是“伪善懦弱”,但同时也是“严厉易怒”,是自卑和自大并存的心理结构;这是因为道德高标常常严厉的要求每个人都要到达某个统一的纯正标准,要求每个孩子都是某个样子的低欲乖孩子,没能达到这个要求的孩子就是努力不够或者缺陷严重。而这些道德理想被刻划得如此完美,文化中对它们的描绘是如此的高尚,许多人都会强烈的想要达到这些目标。然而,强烈的想望也必然会造成达不到这个高标时所伴随而来的强烈挫折,以及由自责而来的卑下软弱感;再加上性在这个文化中有着那么大的污名,在性上面有任何涉猎都被视为人格深层的缺憾;于是,每个个人身心中都澎湃着各式各样不足为外人道的情绪、欲望、需求、嫉妒、怨恨、自责,而这些冲突激荡则往往在个人的挫折感中投射为对自身的自残或对他人的敌意。

换句话说,在这种性道德环境中所养成的自欺、伪善、敌意和怨愤,往往使得孩子们不但无力创造自己的愉悦,就连对别人的愉悦也都会觉得要不是忌妒就是打压,而且倾向唯唯诺诺、胆怯退缩、保守内敛,但却同时迷信领袖、惧怕权威、甚至残暴易怒。历史的教训是,道德高标所创造出来的往往是非常怯懦的人格,就像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希特勒所吸引的一批自命圣洁的年轻人,他们群聚的时候气势很强,头上戴着正义的光环,立志扫除社会中一切不合他们道德高标的东西,要让这个社会变成一个非常非常清净、纯洁的地方,而真正可怕的是,在这些时候他们也展现了最大的残忍,最大的高傲,毫无任何耐性和人性来面对弱者和异己。可怕的是,类似的残忍妒恨情绪也是本地面对情欲脉动时常见的表现。

渴望提升人生的气质和品质当然是个可敬的志向,然而性道德高标在这个目标上的表现,常常超越了对个人本身的严厉要求,而扩张为对他人的苛刻谴责。在这样的性道德高标之下,这个社会无数和情欲相关的事物被视为是低下的,可耻的,没有格调的,没有水准的,不合文化的,不道德的。而就个人的身体情欲而言,欲望和冲动都必须承受长久的延宕,长久的等候,长久的压抑。

问题是,这样的延宕、等候、和压抑都会使得个人的人格扭曲成非常可怕的样子;毕竟,延宕、等候、和压抑并不是自己情愿呵护的真空,相反的,它们都需要强大的能量来排挤跃跃欲动的渴望,需要强大的自责来逼退时时升起的欲望。更值得深思的是,这样的人格养成也使得个体从很早开始就逐步自我设限,僵化严谨,失去了改变自我的能力,即使在成年后想要脱出某些成见的桎梏,想要尝试不同的生活方式时,都需要很大的工夫才能部份成功。这种挣扎最常见的感受就是一种无力感,是一种“明明知道我可以再宽厚一点,明明知道我应该做出一个更为理性的回应,但是我就是做不到”的自怨自恨感觉。人们虽然知道可以有不一样的做法,可是长久以来所养成的一些人格和情绪的特质已经使得她们没有办法做到。那种心向往焉,而又不能做到的挣扎感,往往形成强烈的自责。有欲望、有想像、有需求、有憧憬,但是却不能表达;这样的长期累积,在人格心灵上面造成深沉的痛苦挫折感、无奈感、无力感,使得人的心灵狭窄。可怕的是,在看见别人有一点点小空间,有一点点小斩获,有一点点自在的时候,立刻爆发成无限的怨恨,凝聚成那种严厉的正义光环,里面却是最卑下的嫉妒。

以上这些在成年人当中屡见不鲜的人格表现,事实上正是此刻我们面对的社会问题的重要源头之一,而那个道德高标的性教育,伴随着充满性别歧视的整体文化,正在不断生产下一代的权威人格。

因此,此刻要谈性教育和性别教育,我们就需要摆脱道德高标式的威权教育,代之以务实的、平等的、肯定差异的“人权教育”,只有当我们学会如何和异己平等互动,如何对事物抱持着多元开明的态度,对人的软弱和自身的矛盾有所认识,我们才可能为下一代创造一个不再复制威权人格的性教育和性别教育。

不打折扣的情欲人权教育

为什么性教育和性别教育的基础应该是基本的人权教育呢?让我们从台湾的现实谈起。

校园里面老师们最担心的性/别问题大概就是学生之间的骚扰伤害举动,或是亲密爱慕的表达互动,因为两者都被视为干扰了学校想要进行的纯学问教育,更有可能会在舆论上形成丑闻。可是,为什么这类事件那么容易被大家认为有碍学习,有损校誉呢?这主要是因为大家相信身体欲望是一件不好的事情,是一件会腐蚀心灵并且使肉体沉沦的事情,因此所有的学习(也就是教育)都必须和身体欲望隔绝;换句话说,很多人认为教育就是欲望的升华,教育就是帮助学生学会压抑欲望,以便专心读书,学生一定不能和爱性之事连在一起。

这种说法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欲望本身也是需要学习,需要操练,才会掌握的。这也就是说,对身体情欲的一昧坚壁清野,不但无法真正消除欲望,反而只是荒废了生命很重要的一个环节,丑化了个人对人际亲密关系的渴求。

许多成人(特别是师长和父母们)虽然热烈呼求性教育,心中想的却不是要教育孩子们对性的各方面有所了解,也不是要培养他/她有能力操作自己的身体情欲。成人们真正希望的,是教育孩子不要接触性,不要对性好奇,以为只要不接触、不尝试,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也因此,除了最枯燥而脱离现实的生理解剖功能解说之外,成人脑中的性教育内容只包括“尊重”和“责任”两个抽象的名词。
这两个概念当然也是人权教育的重心,但是在此刻主流性教育中所谈的尊重和责任其实有着非常特定的意义。有位权威人士曾经说,“尊重”的意思就是“男生要尊重女生,女生要尊重自己”,这样的诠释不但局限了“尊重”的宽广含意,更暴露了其中的性别双重标准:为什么需要被尊重的对象总是女生?在这个前提之下,尊重倒底是什么含意?──说穿了,恐怕就只是“不要随便(让人)接触”的意思。

就“责任”来说,在过去讲求贞操的年代谈性方面的责任,都是说男生要“负起责任”来,负什么责任呢?很清楚,就是夺走贞操,甚至造成怀孕的责任,这是因为在那个年代,女人并没有独立的生存能力,她的人生价值要由她的贞操来保障的,因此要是男人影响到了这个价值,那么他当然会被要求要负起责任来。可是,现在的女生也愈来愈有主动的能力,单单靠警告男生要负责,有时还无法达成吓阻的效果,因此有许多人也开始严肃的告诉女生,要为性行为以及其严重的后果负起责任来。

从这样的分析来看,不管是“尊重”也好,“责任”也好,当它们被放在保守的性教育框架之内时,其中的含意都是要孩子压抑欲望,不要和性发生任何关系。在这里,尊重和责任都是负面的,限制的,自我压抑的;它们也排除了个人任何可能的探索行动和感受。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这种性教育在谈“身体自主权”时,其唯一的内涵就只是教孩子们说“不”,它对“自主”的认识就仅止于“拒绝”而不包含主体本身的“我要”,在这里,这种性教育的终极目的也就昭然若揭了。

相较之下,以人权教育为基础的性教育,并不这样预先设限;相反的,情欲人权的性教育要帮孩子们认识:我的身体是我的主权,我当然需要积极练习如何使用,我也有权力决定要怎么使用(或不用),这些都是我的主权。也唯有在这种自主的权力观之下,个人才可能真正面对他人的性邀请,并且采取强而有力的拒绝或是坦然自在的接受。同时,在这个基本人权的基础上,孩子也才会有机会认识到,自己若是向别人提出性邀请,别人当然也有权利拒绝,而自己也不必恼羞成怒。身体情欲进退授受之间的拿捏,对人己主权界限的维护,都需要孩子多方练习,多方探试,多方碰壁,多方反省;若是一开始就预设立场,局限选择,甚至禁止行动,那又将如何自在操练呢?

身体自主权的薄弱其实并不像很多人说的是来自孩子的不成熟,更重要的原因是来自整个不尊重人权的社会。事实上,对各种人权的各种程度的侵犯在我们社会中非常普遍,例如对隐私的侵犯、司法权的不公、成人对孩童的不当管教和过度监控、婚姻暴力、教育资源的不平等分配等等,这些都是在日常生活中屡屡可见的案例。在我们这个不习惯人权观念的社会环境中调教出来的孩子,当然也会带着各式各样的成见进入校园,并且在校园的人际互动中彰显出校外大世界的真相。从这个角度来看,现在大家所关切的所谓“性骚扰”,就和偷看信、搜书包、偷摸屁股一样,同样都是严重的事──因为它们都侵犯了个人的人权。换个方式来说,在性方面的骚扰不需要被当成“特别”的“恶行重大”,这样的严肃对应态度,不但不一定能有助于消除性骚扰的动因──大家都知道严刑峻法不一定会阻止罪犯──反而经常为不幸的受害者添加来自污名的羞辱和痛苦。

从上面这些讨论来看,人权教育必须是开放的,充满可能的,而人权教育也因此必须是民主平等的。在校园里,老师不能说:“因为我是老师,你是学生,你就必须听我的话,任我为所欲为”,人权不能因为师生关系而打折扣。正好像在家庭里,丈夫不能说:“因为你是我老婆,所以你应该牺牲,你应该包容我”,人权不能因为夫妻关系而打折扣。即使在亲子关系中,人权也不能打折扣!目前我们常常看到父母虐待孩子,甚至杀害孩子作为报复手段,有些人会感叹说,这些父母亲真是没有天良。不过,事实上,不是父母亲没有天良,而是我们目前对于父母亲的定义,对于父母亲有多大的权限,本来就有非常错误的想法!我们觉得孩子就是属于父母的,是父母的财产,我们觉得子女的生命和身体都是属于父母的,属于父母管辖的。在这种观念之下,权力的滥用当然就很容易发生了。

看到这类父母的时候,大家通常会责备他们不尊重孩子的人权,可是五十步笑百步,在日常生活中,许多父母都在做同样的事情:她们在控制子女的通讯通话、他们在限制子女的对象选择、她们在监控子女的情爱生活。问题是,如果成人的人权不可以打折扣,那么为什么子女的人权就可以打折扣?成人也许会说,在身体爱性的事上,孩子们还小,心智不成熟,不够理性,无法承担后果,容易受骗受伤,无法为自己的人生作主等等。听来好像有理,有趣的是,早几十年女人刚刚开始争取工作权、婚姻自主权、投票权、参政权、独居权、离婚权、子女监护权时,这个社会也是用同样的一套理由来回应的。曾几何时,这些说法已经不再适用于女人,而它们却仍然加在孩子们身上?为什么解放、平等、民主这种理念只能落实在某些人身上而另外一些人不能享受?看来这些听来充满关心的理由都只不过是用来压抑此刻的弱者的。

人权教育的重要性不但相关于强对弱的欺凌、上对下的强制,更令人担心的是,人权的不张常常会被弱者内化,成为自卑自弃自我设限,以至于连自己的权益都无力争取。成人在听到孩子哭诉受到欺负时,常常会责备孩子怎么那么傻?怎么不会如何如何的处理?可是成人没有反省的是,孩子的无力感最主要就是来自成人的高压调教,如果孩子平日就被强力的教导要服从成人,要乖顺听话,凡事隐忍,那么孩子当然就不容易长出抗拒的力量来。最清楚的例子就是,许多女人被性骚扰的时候,不但没有力量反击,反而还自觉羞辱万分,只得隐忍;即使现在有些女人声音比较大了一点,想要去抗拒,她们也常常担心会不会引来更大的麻烦或者当场的难堪。这也就是说,当一个人觉得需要维护自己的人权时,她首先想到的竟然是无穷的恐惧!而这些恐惧往往也就使得这个个人终究放弃伸张自己的人权。从这个角度来看,性骚扰的受害者不敢声张,就证明了人权教育非常失败,因为这个社会文化的调教竟然使得受害者连自己的人权都无力肯定,而只能非常脆弱的寄望这个世界不要再加害。

换一个方式来说,性侵害教育、性骚扰的防治教育,如果只能停留在劝告受害人自我提防,或者倚赖公权力的保护,它是注定要失败的。因为愈强调保护,主体就愈弱,愈没有办法肯定她的人权,也就愈没有办法和大家联手起来抗拒暴力。以保护为主的防治教育,不一定会使那个进行骚扰的人因此而收手,但是却常常使那个倚赖保护的人长不出力量来反击。

以上的讨论其实已经显示,性教育一定会碰触到和性别相关的双重标准,也一定要重新思考我们文化对不同性别角色的调教,而唯有在人权的基础上谈性,谈性教育,才可能避免重蹈双重标准的覆辙。如果说性教育是人权教育,如果说人权教育必须建立在开明的、多元的、对差异的尊重的这个观点上,而且人权不因为是在家庭当中、婚姻当中、爱情当中、学业当中、学校当中而打折扣,那么此刻要开始思考的,就是要去动摇这个社会非常根深柢固的一些信念,这个改变不但相关发生身体关系的当事人,更牵涉到整个社会的观念。

性歧视与性污名

前面我们在谈性教育时提到了一连串和性相关的社会争议,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议题无一不带着性别的双重标准,因为,警告的对象多半以女性为主(请看所有的性侵害案件之后的讨论都是针对女性应该如何自保),严重后果也都是针对女性(请看所有对女性情欲的警语都是那种“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模式)。这里的性别歧视是明显的,也是公然的。不过,既然我们主张性教育要以人权做为基本精神,那么面对处处可见的性别紧张状态,这样的教育会采取什么样的进路呢?让我们用最热门的题目──性骚扰──来做例子。

首先,让我们回顾一下在台湾“性骚扰”这个名词是怎样出现的。其实在性骚扰这个名词诞生之前,大家早已知道有某一类型活动存在,这些活动有不同的名称,有些被称为调情,有些被称为求欢,有些被称为吃豆腐,有些被称为毛手毛脚,有些被称为欲迎还拒。其实这些多样面貌的互动关系当中有着很多纠缠不清矛盾难解的情绪,有些时候,承受这些举动的当事人爽不爽、惧不惧、喜不喜欢、讨不讨厌等等,连当事人本身也说不清楚。大约从1994年开始,师大的性骚扰案、中正大学的骚扰案、华航空姐被健检医师骚扰案,以及稍后胡瓜、李璇的“疑似性骚扰案”等等,经过当事人和妇女运动的抗议以及媒体的大肆报导,一一浮现到台面上来,也使得“性骚扰”成为一个愈来愈流通的名词。
“性骚扰”这个概念的出现虽然使得女性在日常生活中所承受的压力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也使得许多女性在职场中所承受的不公和痛苦得到纾解,然而它在台湾社会脉络中的扩散也带来了一个颇为简单的性别观点:男人都被视为居心叵测的色狼,女人则都是脆弱无力的绵羊,而在她/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一切互动,只要没有恋爱婚姻的终极目标或承诺,现在都有了“性骚扰”的嫌疑。这也就是说,过去许多暧昧的关系,暧昧的互动,甚至搞不清楚是什么的复杂活动,它们突然有了一个统一的名词可以归属──“性骚扰”;于是本来很多样、很复杂、很矛盾、中间有着暧昧两难灰色地带的互动,现在都很轻易的落入性骚扰的阴影中。即使是原本看来无邪的举动,玩笑的话语,很多人也开始怀疑:“他这样说,是不是一种性骚扰?”或者有一些人,过去经历某些话语、某些身体接触的时候可能不觉得怎么样,可是现在有了“性骚扰”的概念后,那些尚未被命名的举动(以及心中微妙复杂的感受)突然看来都很像性骚扰。换句话说,当这个名词变成统一的标准来衡量异性之间的互动时,许多关系都被简化,人们开始怀疑自己的感觉,怀疑彼此的动机。当然,指出这个简化的趋势,并不是否认性骚扰的存在。恶意的骚扰绝对有,而且受害者甚至旁观者都很清楚,因此讨公道时也比较没有问题。然而,我们也不得不思考,当性骚扰被简化的描绘成男性欲望的常态作为时,会不会把所有灰色的地带都一并处理掉了?人与人之间的调情、表意、戏玩似乎突然都有嫌疑了。

最讽刺的就是,校园里存在已久的、在行政人员和基层教师之间的、或是在师生家间不平等关系中的骚扰,仍然因为维护校誉、官官相护而持续下去。而师生或学生之间的情欲试探却被周围的人以异样的眼光视为是需要被检举或禁止的骚扰。

在这里我们看见性骚扰这个概念之所以很容易被简化,其中除了我们对性别关系的刻板印象之外,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们这个社会对于和性相关的事物举动都惯常以猜疑和嫌恶的眼光来看待,好像只要不带着爱情婚姻的应许,所有的情爱性欲都是可疑的,可耻的,都是不怀好意的。于是,看到色情海报时没有转开视线就是色欲薰心,性幻想、看A片是玩物丧志,(即使在婚姻之内)求欢都被视为低下卑贱的行为,在婚姻关系之外谈论性、研究性、对性好奇被视为言行不检,而初夜没有落红、没有叫痛、没有手足无措的样子,就立刻毁了一个女人的人生价值。总而言之,性一定要藉着某个很特别的、很传统的功利目的(例如生儿育女或是促进夫妻情感)才能得到一点点救赎,否则就是一个最好不要想、不要知道、不要做的事情。而任何在这些规范之外和性发生关连的人,都要背负污名,承受人言──这也正是许多女人吃了亏也不愿意张扬的重要因素。

我们都知道,只因为某人是原住民就断言他会卖儿女、酗酒、懒散,这是种族歧视;只因为某人是女性就断言她无法成就大事,会慌乱而不理智,这是性别歧视。可是我们可能还没有想过,只因为某人的抽屉里有色情漫画,墙上有色情海报,曾经被人骚扰或强暴,离了婚之后再度开始约会,穿着清凉养眼,主动向人放电等等,就断言这个人人格败坏,心智软弱,放浪行骸,人生无成──这就是一种“性歧视”。我们对于性的歧视根深蒂固到一个地步,就连一个人在言论中采取和他人不同的性观点,都会招致污名。因此,当一个人说(只是说唷!)“我觉得婚前性行为没什么不好”或者“色情材料不应该禁”或者“做槟榔西施也是一个正职”等等时,周围的人都立刻用怀疑的眼光来断言这个人道德有问题、人格有问题、心理有问题等等。这就是歧视!

保守的人常常指控性开明派是唯性派,说后者主张放松对性文化的管制是过分夸大了性的重要地位。但是老实说,真正“唯性论”的人是那些坚持扫黄的人,是那些坚持检查媒体的人,是那些拼命搜查书包的人,是那些强力要求孩子纯净的人。因为对这些人而言,性是那么的重要,她/他们对性的关注是那么的强大,以致于新闻局半夜不睡觉而还在监控哪个电视台在播异色影片,父母们则干犯人权的对孩子的衣物仔细检视以搜寻性活动的痕迹,良家妇女们精明尖锐的注意社区内的孩子们每一个亲密的举动。这些对性的过度关注──以致于形成过度压迫──都是性教育需要抗拒的。

性教育要面对的重要课题之一,就是去除这个社会已经累积起来的性歧视与性污名。性教育不能一开始就把性当成大敌,把性当成会毁掉一生的事来严厉的教育孩子,因为这样的严重态度往往并不能阻止孩子接触和性相关的事情,也不能阻止孩子累积性方面的资讯和经验,它最常带来的效果就是使得真正在性方面受害的人因为畏于污名的压力而无法出面讨回公道,也使得想要在性上面有所互动尝试的人时时被矛盾自责所苦。消除性歧视,就是不再先入为主的认为性是一件坏事、危险的事、伤害的事、吃亏的事,也不再以性做为任何一个人生活指标的判准,不再认为这是生命中最严重的一个抉择,不再认为这是个人人格和生命价值的指标,不再把污名任意的加在那些在性事上有所涉猎的人。换句话说,性不再是一件神圣无比、或者羞耻无比、或者美好无比、或者慎重无比的事情。性只不过是人生的“一个”现实而已,也因为它是“一个现实”,所以不必把它当成人生的“全部现实”,不必当成人生中非常严重的事。性既然是人生现实中的一部份,那么对性的思考、研究、探索、收集资讯、欣赏、尝试、实验等等也就是很平常的事情,不用再另眼看待了。

在这里,我们必须再度指出,性歧视和性污名最常见的受害者就是女性,把性当成重大事件时所伤害到的最主要也是女性。因此,当理性的性教育在抗拒非理性的性歧视和性污名的同时,这个理性的性教育也必然会抗衡在这个社会里常见的性别歧视,消除性的双重标准。进步的性教育因此也必须同时是进步的性别教育。

性欲望的教育

成人们常常担心孩子如果接触到和性相关的资讯和经验,那么孩子就会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也担心孩子如果太注意自己的身体吸引力,就会虚荣忘志,荒废学业,因此在性教育中都会强调生理功能,责任危险,坚壁清野,保持距离。事实上,为了防范孩子们涉入性事,成人们宁可严加管教,剥离孩子们一点点来自身体的欢愉;于是孩子们的打扮穿着受到严厉的检视,孩子们的交友活动受到严厉的盘问,连孩子们自处的时光都要受到成人的不定时察看。而这些发展对解决现有的性问题不但完全没有帮助,反而在保护式的性教育中偷渡了性别歧视和性别双重标准。这种紧张的高压气氛更使得代间的关系陷入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而成人的监控也未必见得就促成了孩子的自主自卫能力,相反的,孩子们要不是变得更柔弱退缩,就是变得冲动反叛。

这种做法有点像过去官方认为共产党的任何渗透都会蛊惑民众的心灵,因此对言论思想采取高压的白色恐怖统治,而事实证明,二二八的殷鉴不远,资讯和言论的压抑和单一化,只会形成许多人的痛苦压迫。

因此,面对孩子身体情欲的自然发展,成人恐怕需要更多的弹性和创意:对孩子的身体装扮表达欣赏,进而转化为美学的调教;对孩子的青春情窦表达支持,进而转化为进退轻巧的情感教育;对孩子看起来像骚扰的笨拙表意提出温柔的说明,进而转化为宽广的善意;对孩子的身体探索表达呵护式的关切,进而提供安全性教育的基本认识;对社会议题的讨论表示开明,进而形成思辨和理性分析的练习。──这些都是性教育可以进行的建设性工作。

大家也可能注意到,到现在为止,在这里所说的性教育都不是说哪门课里要教什么样的教材和内容,因为,有关于性的东西从来就不是单单在教室里传播的。事实上,整个文化对性、对性别的各式各样成见,都已经构成了我们对性、对性别的看法和互动方式。一周两小时或四小时的课程对孩子来讲,影响实在有限,而日复一日在日常生活中重复的性歧视、性别歧视却早已深入人心。也因为这样,把焦点关注在生理结构和功能,或者空泛的尊重和责任,都不足以调教孩子迎接她/他们未来的人生。毕竟,性教育绝非性侵犯防治教育而已,性教育还要准备孩子进入人生中所有的亲密关系,性教育还要调教孩子创造未来更丰富更自在的情欲文化整体环境。值得我们思考的是,在这些事上,恐怕我们成人和孩子一样都还在摸索。

成年人当然是性主体,因此他/她们也有着属于个人的各种困惑和难处;成年人也是性别主体,因此他/她们也会呈现出各种既存的歧视。在这些方面,成年人都需要更大的虚心,更大的诚恳,来和孩子一齐探索人生的道路。我们可以确定的是,我们需要一个不再制造焦虑和挫折的教育,我们需要一个肯定身体情欲、尊重个人选择的教育。

教师回应

我觉得性教育和性别的话题不是只是老师怎么样去看待学生,老师本身也常常有很多问题。我觉得如果我们能够有一天,坐下来,每一个老师来讲他自己的被骚扰经验,讲她自己在性观念上面的困惑焦虑,讲他的性憧憬和性梦想,我不知道会听到什么样的故事,但是至少在这样的时刻,老师们不再是超人,不再是一定要有能力解决一切问题的人,老师们也是凡人了。因为老实说,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有非常多不同的而且意义很不一样的身体接触经验,但是我们却常常在学校教室里重复说着一些我们自己也不太活得出来的大道理。我们谈一些社会议题,像性工作啊,同性恋啊,爱滋病啊,离婚啊这些议题的时候,常常也只是说说自己在报上看来的东西,很少真正想一想自己对这些现象的观点和经验,我觉得以后我们应该多和学生讨论这样的话题,这也是性教育的一部份。

我也有一些感想。我现在觉得装扮自己是一种美学的教育,美感的教育,很早就要开始的。可是我自己是到了三十岁才知道什么叫做“颜色”,因为我小的时候人人都告诉我女生打扮自己是不妥当的,是可能引人注目,甚至招来危险的,所以我应该穿黯淡的颜色,灰黑色,黑色,咖啡色,深蓝色之类的。我年轻的时候从来没有穿过非常鲜艳的颜色。后来我突然觉得,如果再不穿各式各样的颜色的话,我的年纪愈来愈大,机会就越来越少了,所以我就开始穿各式各样的颜色,开始露出身体各个部位的肥肉块,因为我觉得那样的一个尝试让我觉得生命很开阔,而不是拼命守着一条很狭窄的道路,好像所有的人都要跟我一样走在这条窄路上面,不管这条窄路要通到哪里。所以我也觉得学生在校园里面各式各样的开拓,衣着美学的开拓,是一个练习的机会;而且她们在这么样的一个环境之内,有着老师的照顾带领,也比较不会形成什么太过分的发展。我有些学生的打扮真是劲爆,连我都偷偷的羡慕,可惜我太老了,身材也不好了,要不然我也想尝试一下。

我对那个道德高压和多管闲事的说法有些感想。有很多时候别人的生活选择,即使我们不苟同,可是我们好像也不必太鸡婆的要求她们一定要照我们的方式过活。我之所以会这样想,也是将心比心,我们在学校里有时也会遭遇到鸡婆的同事批评我们怎么样怎么样,我们自己也会觉得很不爽。同样的,孩子们有时做了一些活动,或者选择了老师不能赞同的说法,你当然可以去开导他,但是这要看你怎么开导;如果你的开导只是说,“你错,你错,你应该到羞耻”,我觉得这种开导无补于事,有时只会引起他的反感。你可能应该告诉他,“这样子喔,也不错啊,不过我觉得还有别的说法和做法。”没有人喜欢鸡婆,也没有人想听碎碎念的。

刚才何老师提到性骚扰的定义,我想起一些事情。我大学的时候也听过一些女生说她们的受害经验,那个所谓的被害者有时在控诉的时候也会有点受到影响。比方说,在她控诉过去发生的事情的时候,旁人很清楚的看得出来是感情生变,因为她提起当时在月下,两人的手怎么样搭在一起的时候,听得出来是有点兴奋的、甜蜜的经验,可是在说到对方和自己慢慢冷淡的时候就听出怨恨来,然后就变成了性骚扰的回忆。所以我觉得,性骚扰如果是单单靠被骚扰者的主观判断,好像也会有“昨天心情好,可以接受,今天却翻脸”的状况。我说这样,不是要怀疑受害者的说法,而是认为我们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感受有多一点的反省,诚实的面对自己的感情变化;那个听哭诉的人,也需要多听一听,多做一些了解,认识到每个人心里都有很多很复杂的感受,可能有复杂的动机,但是当然也很有可能是绝对的事实和痛苦的经验,但是,让大家多一点思考的空间是很重要的。
我的想法是完全不一样的一种情况。有时候异性同事之间说说笑笑,调情打闹,就会有一些脸色严肃的人提醒:“你怎么不觉得那是性骚扰呢?真是缺乏自觉。”可是我觉得,有很多人经历过身体的各式各样的接触而不称其为骚扰,她也不觉得那是骚扰,也没有留下什么骚扰的回忆或者痛苦,那你一个旁观的人为什么一定说服她,要她觉得那是骚扰呢?我如果不觉得鸡屁股很恶心,还津津有味的吃,你为什么一定要在旁边摆出很恶心的脸色,要让我的快乐的经验变成一种痛苦呢?反正我就是觉得,个人主观的感觉还是很重要的。

刚才提到性别之间的猜忌,那我讲一个威而刚的例子。我从大一就认识我先生,后来也没有再和别人交往,只有他一个人。去年威而钢还没有进口的时候,一个好朋友送我们一粒,后来过了一阵子,我提到蓝色小丸子,问我先生用了没有,他说没有,就在平常放东西的抽屉里,我叫他拿出来看,可是他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我的脸色就不太好看。我故意装得若无其事的坐在床上两手叉腰,他就好像很无辜跟我说:“我真的没有偷用啊!”然后我就说:“谁知道啊?”他就再去找,找很多遍都没有。我这样追问他,其实是因为我要让他知道,他常常记不住东西在哪里,那是很烦人的事情。我并不是要怀疑他已经用了,可是他一直找都没有找到,然后他就很无辜的跟我说:“难道你怀疑我是用在别人身上了吗?”然后我说:“我没有这样讲,是你自己讲的。”他很气恼,结果这次就真的很努力回想他到底放在哪里,最后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就跑到书房去,然后过一下子就拿小丸子进来,因为他怕它坏掉,所以把威而刚放在我们家的干燥箱内,放进去然后就忘记了,一直以为放在抽屉里。然后他就跟我说:“你看,在这里啦!”意思就是说:“你看,我没有乱用啊!”这虽然是一个笑话,但是却显示即使是夫妻也常常彼此猜忌。还有,我觉得有些男人不敢用威而钢,是真的很怕以后如果不用就会不一样,而且反而被老婆发现原来他的能力不是怎么好的。

我也想回应一下道德高标。现代社会有一个简单的原则,就是说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想要过的人生目标。国家法律基本上必须是中立的,它不能替你判断哪一种生活方式是好的,它只能尽力帮助你去实现你的目标。在这里,公权力不任意干涉个人生活,是一个基本的原则。第二个原则就是国家的法律要维持一种秩序,这也就是说,我们不能因为自己想要如何就侵犯别人的身体权益,造成很大的冲突或暴力,而这种冲突和暴力发生时,国家法律要出来制止。换句话说,这个社会不能妨害我个人的自由,只要我个人的自由没有伤害到别人,而我有自己的目标去实现。可是在现实的社会里,很多方面都有法律在阻挠个人实现她的生命选择。大家说人人平等,可是却有很多性别歧视的法律没有被修改,在社会观念里面也有很多性别歧视的观念,比如说贞操观念就有双重标准,男人第一次或者有很多性伴侣,没什么不好,还是可以夸耀的事,可是女人有很多性伴侣就是坏事,而且,很可能因为女人有很多的性伴侣,所以她就不能够当总统啊,做县长啊等等,因为他们觉得她是个坏女人。我觉得这也是道德高压的后果。

我想讲一下现在学生们在身体美学方面的现象。电视上广告说,“一三五打工,二四六去媚登峰”,很多学生都一窝蜂去瘦身,而我们虽然一直说“自然就是美”、“要接纳自己”“环肥燕瘦都是美”,可是她们就是没法接纳自己,几乎所有国中女生都在减肥,偷偷减,或是寒暑假去做塑身,我觉得这是现代美的标准出了问题,因为其实胖胖的女生也很可爱嘛!我跟我学生说,你不要以为像明星就是美,整形如果让一个人脸上有刘嘉玲的眼睛、天心的嘴巴、安室奈美惠的脸,那岂不是怪物一个?而且波大也不好,地心引力会让你的身体不平衡。相较之下,大家都不太重视国中男生的外表,连带也使得男生不太好意思太注意自己的外表,结果后来都长成一些没有美感的男人。我有一个同事建议我们老师可以帮学生搜集资料,或是让学生做个活动,把自己的照片和明星偶像的五官合成起来,也可以试穿各式各样的衣服,看看怎样才适合自己。这种活动至少可以让老师可以有机会影响学生的判断。

刚才讲到性骚扰,我觉得现在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很难拿捏,特别是对男老师来说,男老师可能必须学会避嫌,好比有学生来谈话时,要把房门打开,不要男女单独共处。可是我们辅导老师又必须符合谘商隐密的原则,那就表示还是会有男女独处的时候,可是又要避嫌,难道男老师就不能辅导女学生吗?那为什么女老师都可以辅导男学生呢?我们男老师常常被提醒言行举止要小心,有时候比女老师都受到更多的提醒,就连学生哭,男老师都最好只要递卫生纸就好,不能做什么其他的举动,这种紧张的状态实在让我们心惊肉跳。

我想讲一个启智学校的案例。在一次野外露营时,一位已经是高职的启智女学生说头疼,没跟大家一起进行野外活动,而一位男老师,也是学校的主任,留下来照顾她。但活动结束后,家长带学生到学校理论,因为学生说主任摸他身体,可是那名女学生平日就对异性很有兴趣,而那名主任又是很受学生喜爱、热心服务的人,所以大家的意见就两极化。有人认同主任的辩解,也觉得是学生乱说,甚至是妄想,因为主任的婚姻美满,他有必要做出这种危害自己前途的事吗?但也有人认为智能不足的孩子是很难编出这么多事实的,而且那个学生也长得不差,平日又对异性很有兴趣,所以说不定是主任一时糊涂。而这个例子最后是以主任调校收场,但老师们都觉得很难真正断定是非。事后有老师建议可以用现场模拟表演,让那个学生重演个两、三次,就可以知道到底是真还是假,可是我觉得现在面对性骚扰,我们好像有一种无风不起浪的心态,似乎都认为除非可以证明清白,否则就是有罪了,这种气氛对师生关系一点好处也没有,只是让老师寒心而已。所以我觉得刚才何老师提到我们社会太把性当成一个严重的事情,我觉得还蛮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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