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沖深入剖析好萊塢體制

  前不久,陳沖和旅美女作家嚴歌苓同行,到北京爲她獨立執導的第三部電影《扶桑》選演員。她讚歎「寧靜真漂亮」,也感歎周迅的靈氣和可愛。但誰是演《扶桑》最合適的人選,她還在考察之中。《扶桑》改編自嚴歌苓的小說,劇情發生在20世紀初的美國舊金山,表現的是五百年前華人赴美的血淚史:女主角扶桑是位可愛的中國妓女。她被一個白人少年克瑞斯暗戀,後與長大的克瑞斯發生了一段感人的愛情,但克瑞斯的家人卻強行將克瑞斯送到英國讀書。戰亂中,扶桑又被當地的華工頭包養。在華工頭因殺人而被處以絞刑時,扶桑在刑場上與華工頭舉辦了一場婚禮……半個世紀過後,已經八十多歲的扶桑和已經七十多歲的克瑞斯在一家中國餐館偶遇,但雙方並沒有相認。 

  在一同去見寧靜的路上,我和陳沖隨意聊起《扶桑》、聊起她在好萊塢當導演的甘苦。 

拍《扶桑》我會有更多主動權」

   問:聽說你和嚴歌苓爲改《扶桑》劇本改得很痛苦。你爲什麽如此鍾情這個題材? 

  答:在我的腦子裏,我總覺得那個華工頭就好像是《飄》裏面的那個白瑞德,其實他是很有魅力的,人們也希望他們兩個命中註定應該在一起。但因爲歷史、時代等各方面的原因把他們兩個給錯開了,從而引發了扶桑和克瑞斯之間的那一段戀情。西方讀者則認為,是命運的錯誤使克瑞斯和扶桑之間的愛情沒有結果。但這樣也沒什麽不好,不同的人對這個故事可以有自己的觀點。克瑞斯跟扶桑之間的吸引力就在於神秘和不理解所致。我們迷戀上的很多東西往往都是因爲我們不理解、不懂它,而他們之間的愛情也肯定是這個原因。 

  問:也就是說,你未來的電影不會給扶桑和克瑞斯續寫愛情? 

  答:其實現在的劇本跟小說是非常相像的,所有的時間、空間都差不多。 

  問:在《扶桑》的拍攝上,你的導演主動權將能發揮到什麽程度? 

  答:這次製作的主動權相對於我第一次當導演當然要大得多,但跟好萊塢的電影相比,還是屬於低成本的。

我可以拍好萊塢的大製作電影」 

  問:據說你在拍《紐約的秋天》時,也是過五關斬六將才獲得導演權的? 

  答:那部影片的製片人很多,有時候拍一個鏡頭,你得跟人解釋半天。有時候你是解釋不出來的。你什麽事都要跟他解釋,基本上很難有主動權,更沒有主宰權。對於接這樣的影片,我以後會很小心。後來我跟顧長衛又差點合作他們公司的另一個片子,但我說要再推一推,因爲現在就有很多方面的意見不統一。那段時間,影片各方面差不多都籌備好了,都快開機了,但如果從選演員到改劇本,我在觀點上跟製片都不是特別統一,那要是等到拍戲,可就更難了。拍《紐約的秋天》時,他們全都準備好了,我是臨時進去的,但要拍新的東西,我就希望多一點我的選擇。我跟製片的選擇經常有很大的衝突,在這種情況下,我就說:「算了,暫時讓我停一停,搞一下我自己的獨立製片吧。」 

  問:當時你接《紐約的秋天》的時候,我很爲你激動。因爲華人電影導演裏能拿5000萬美金拍一部電影的人還不多。你導第二部電影就拿了這麽多錢,這部電影對你有什麽樣的鍛煉? 

  答:跟美國人以這種方式合作,這是第一次。我能夠領導他們,然後跟製片溝通,這都是一種學習。通過這次實踐,我知道我可以拍好萊塢的大製作電影。當然,我最初拍《紐約的秋天》時有點慌,覺得紐約的班子肯定是比較大男子主義的,而且紐約的工會是最強的。後來工作完了覺得挺好的,各個部門都挺合作。在那個過程中,我除了跟製片有磨擦外(這種情況在導演和製片之間是經常有的),和其他人的合作都還行。 

當導演是個體力活

  問:以前你在好萊塢也演了很多電影,現在你自己去導演別人,你覺得這兩者之間有多大的差距? 

  答:當演員可舒服多了。當演員整天被人照顧著,該輪到你了把你叫出來,沒輪到你,你就休息、玩,所有的人都呵護著你。可你做導演了,你就要照顧別人,求爹爹、告奶奶地叫人爲你幹活。而且工作時間很長,一大早,你第一個就得到,晚上也是最後一個走,還得看樣片,連睡覺時間都沒有。攝製組只要有問題,人家全都找你,是夠辛苦的。弄到最後,我覺得導演就是個體力活。所以誰要當導演就得做好充分準備,每天必須鍛鍊身體。
 

  問:像你這樣到好萊塢做導演,應該算是一個很特殊的例子。一是因爲你是華人,另外你是個女性。你以這樣的身份和那些演員、大明星相處的時候有過什麽障礙嗎
? 

  答:那倒沒有。都是明白人,所以沒什麽難的。 

  問:聽說好萊塢審片時有很多觀衆參與提意見,而且你還得照他們的意見改,那時候你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 
  答:反正就這樣做唄。他們有觀衆測試,然後各階層的製片要來看,發表意見。反正你自己想儘量保證原來完整的想法,可弄到最後,你都不知道原來完整的想法是什麼。就是說,你原來是一塊有棱有角的石頭,弄到最後卻變成了一個大石榴,給磨得圓圓的了。 

  問:那你現在怎麽處理你的事業和孩子的矛盾?比如說:你現在又要導戲,又要演戲…… 

  答:是挺難的,離開孩子太難了,所以我有時候會想:「大概是不行了!別幹了!」有時候我又會想,離開她一下吧。然而,我需要有成人之間的交流。想到她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挺心疼的。但是你真的讓我一輩子在家帶孩子,跟外界沒有聯繫,也會覺得空虛的。 


「好萊塢有自己的框框」 

  問:在好萊塢那種體制下當導演是不是很痛苦? 

  答:主流製片和獨立製片是兩種不同的艱難。獨立製片,你要找到這筆錢也不容易,省吃儉用的,就希望把錢都花在銀幕上,但至少我犯我自己的錯誤,我沒犯別人的錯誤。而主流製片是什麽都好,但他逼著你犯他的錯誤。兩種方式都有難的地方,所以也沒什麼可抱怨的。聰明一點的人容易做得好一點。有時候處理不好關係,那就很難了。 

  問:對你來說,你的本性願意做什麽樣的選擇? 

  答:也很難說。好萊塢也拍很多很好的電影,如果我有這樣的機會也是可以拍的。獨立製片的電影,當然許多地方比較自我一點,拍的東西也許比較邊緣一些,但你拍戲總得需要觀衆,所以這裏面也有個矛盾。因爲我這個人天生不是個主流的人,那就很難得到主流的肯定,但我也不能說我將來不再去拍好萊塢的電影了。 

  問:你覺得在好萊塢目前這樣一種製片體制下,它是不是還會吸納很多異域感覺或異域文化的東西? 

   答:它能包容的就是它想像當中的東西。如果你的東西超出了這個範疇,它就不能接受了。對異國文化,它也有嚮往,也有幻想。但是你太超出了,給他真實的東西,它是不要的。 

  好萊塢有它自己的框框。你得符合那個框框。 

  問:你覺得《臥虎藏龍》的操作是成功的嗎? 

  答:他們挺聰明的。他們能找到一個中間地帶,能夠拍一部好的電影,同時也能讓西方人接受。這也挺不容易的。 

  問:你怎麽看李安這些年走的路線? 

  答:李安到好萊塢發展,幾乎沒走錯過一步。這也和他的合作者有關。他的合作者是一個特別棒的製片和劇作家。所以,他們兩個人的合作是很得到衆人羨慕的。 

「其實我一點也不自信」 

  問:你現在如何平衡演戲和導戲之間的關係? 

  答:要演戲的話,我開心死了。前段時間我演了一部新加坡電影,我說:「原來演戲是這樣輕鬆,這樣開心。」 

  問:你會不會逐漸形成自己固定的攝製班子,然後一部一部導下去? 

  答:我希望有。如果能夠有一個固定的班子,互相瞭解,彼此的敏感程度、喜愛、憎惡都會特別瞭解,那是太好的一件事了。但問題就在於我拍戲不是那麽經常,我養不活那麽多人,所以不可能。我有時候特歉意。我有個挺好的朋友,是給我做剪輯的。她就好像老在等著我的下一部戲。我覺得不開戲好像對不起人家。我周圍要是有一個特別能幹的製片就好了,很多東西他先幫你解決了,可是我沒有。 

  問:你從演員轉到導演,也算是個非常成功的例子。不知《紐約的秋天》的市場如何?
 

  答:前不久我才知道,《紐約的秋天》也賺了一億了。其實票房也挺成功的。 

  問:在有了這兩部成功的導演作品之後,你是不是在電影方面有了更大的信心? 

  答:我是永遠沒有信心的(笑)。你看我整天樂呵呵的,其實我一點也不自信。 

  問:這是因爲什麽?   

  答:性格就是如此。 

  問:你說的性格是指看事情一向很客觀還是別的? 

  答:也不是。就是特別敏感,也知道什麽東西好,也知道自己的不足在哪裡,但是我天生就不覺得自己好,所以我從來就不是特別自信的一個人。 

  問:但是你是一個實幹的人。 

  答:還算勤勞,挺執著的。但我是思想特別複雜,行爲特別簡單。 

  問:現在的狀態還是這樣嗎? 

  答:對。行爲簡單,是因爲生活經歷告訴我:這樣是聰明的,而思想複雜是因爲控制不住。(作者:李爾葳 )

國際邊緣 為何不須擔憂好萊塢電影造成殖民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