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色或管轄的色情   
       

 

【2007/05/12 出處:處決1938】

作者:李智良

【中大學生報】「情色版」的大受非議,令我很意外,學生辦?物,大膽實驗、衝擊禁忌,有何不妥?當然,它「只不過」是學生辦的?物才正是原諉。只是,我不避賣老,曰之後生,但都咁大個人、又吾係未讀過書,連投票、結婚等大事的法定年齡亦滿了,難道真會讀幾期「情色版」就會變成下賤卑劣的「色情狂」、「性變態」?

先撇開這個「大學生」應該乜乜、不該物物的問題,香港咁多萬個大學生,就得依從一種模範?我倒想知道,譬如港大【學苑】的編委會會否有啥回應。無論願意與否,這宗事情明白關乎出版與言論自由、學生參與校政權利的問題。大膽臆測,假如惹出是非的不是「情色版」,而是「政論」或「政治史」,譬如有人借講述六、七十年代黑人反權威運動中「黑豹黨」一支或活躍多年的東突厥斯坦分離分子的史觀,「煽動」襲擊解放軍軍營,組織民兵火燒警處、破壞鐵路、電訊基建之類,校方、傳媒與相關的政府機構,會否也要大肆抨擊、對勾結外國勢力的反華份子痛厭噁絕的樣子,可憐他們被激進思想荼毒,會否要求校方組成特?政治審查小組,作出仲裁與譴責之餘,以之為理據促使重新?動【基本法】有關叛國、煽動推翻人民政府的立法?還是隻會,嗤之以鼻或關進精神病院算數?

上面例子稍嫌誇張,狹義的「情色」與「政治鼓吹」兩者可能遭受的差別對待,卻闡明「道德危機」總是與某種歷史時刻、社會文化語境共生的。

身體的自決,跟意志與思想的自決,原非割離孤立!有若干意識,就有若干的行動與外在形態。倒過來說,對身體的宰控、對「使用」身體的宰控、對歡愉的獲取之宰控,同時就是對身份意識的宰控。「大學生」這個標號,並不等同進步、批判與自立。它反被演譯、操練為條件驕人但欠議價本錢的「待業人力」、貪新好奇的「情緒消費者」,總之是入世未深,幼稚而待教。我非能稱得上死硬的「自由主義者」,但是表達與言論自由在這個意義上,實乃思想自由、想像自由而不受?絆的一個先決條件。當「大學生」作為一個文化/經濟?組,其「身體」長期受監視、一有差池逾越某種限界就得棒打、譏詆,或曰之為病態必得糾正,一邊加之污名,一邊盡享窺淫的低級趣味,污名與窺淫之於社會大眾,兩者的精神分裂結構張力,其實正是香港華人與廣東話媒體的(忌恨政治)潛意識。

先假設香港尚且還有出版自由,到今天它又再進一步萎縮了。扼殺我們的正是我們自己的犬儒和偽善,而且有同學一針見血,事件的確是一種階級壓?,它是一種忌恨政治的外露。

犬儒,因為我們連自己建立、維護的《淫褻及不雅物品管制條例》賦權的審查制度也不必依循,先聲明後繞過—— 姑勿論它的合法性源自甚麼樣的階級文化價值—— 還未及提案與申述,事先就把它打爛、事先就不相信程式的理性,而率先下了不求甚解、情緒化的結論。學生會與屬會的憲章立明的種種機制,如會員大會、罷免、覆核懲處的各種細章,同學都繞過不去考慮,寧願在外界傳媒的「偵訊」中作出指控,自己作為學生所當然擁有的憲制權利,雙手奉予不求甚解的採訪記者與攝影師,鬧媒體秀。校方的紀律委員會,以何種規訂賦予的理據召集,其操作的透明度與公信的保證條件,大家都繞過沒去考慮。總之,要有外面、和上面,的權力懲處這班人就是了,這是犬儒。

偽善,其實不必多講。觀乎大報、小報、電視臺電臺,用「摷」、「啜」、「搞」、「上」、「?」、「chek」等動詞的頻率,觀乎森味小二叫人非禮藝人罰停又回來變本加厲,而藝人又視非禮若寵,觀乎八掛雜誌的每週銷情。性抑壓與窺淫於此城幾乎成為香港身份的重要介定。世界上沒有一個地方的人那樣樂此不疲地乳溝波波走光野戰吾野戰胳支窩剃毛有幾乾淨的。而性抑壓具體表現於同時要假正經,其深層次的癥結,就是我們根本無法於性抑壓的性方式以外獲得滿足,見下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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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色版」的爭議教我格外哀愁,在於它有種近乎捕獵女巫(Witch Hunt) 的況味,近乎歇乎底理的地步,媒體與看官就如Zizek 在【幻想的瘟疫】中所講的Hysteric,不停在喊:「我要的是這個,不是這個!是這個、不是這個!」。捕獵女巫,故然因為想像中,她掌握了神秘、不可理喻的黑暗力量,與光明的世界背道而馳,遁未可知的方向。它同時又有點像紅小兵抓走資派,只是劇本倒錯來,是走資派夥同搏亂魚利的村民在抓革命黨。色情捉情色邊喊色情。誰不惺惺作態假道學就得活在全民法眼底下,只是,誰是色情的最大販售者、誰是色情的消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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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情色(Eroticism) 大相逕違,「色情」是下賤的。它的操作邏輯、它之令人想入非非的符號系統和暗示,在於挑逗我們常以假正經的言行舉止要掩飾、要彈劾鄙視的慾望與幻想;因此假正經與抑壓正是它的進路、它的前提。Disavowal 的意思,它明明是,但我們說「沒有這回事!」,但大家心知肚明:心知肚明才有姦淫之樂。故然,我們不願承認的慾望與幻想,其實又很乏善足陳,它的乏善足陳又正是我們的默契所繫,We look the same, we talk the same, we even fuck the same。假正經,因而下賤,拘謹、?扭於不合禮、懷恥辱感而欲拒還迎、自賤而到底奉迎,凡此,皆預設一個瀕將因慾念軀使而即將破裂的「禮儀之表」,它才是通往色情想像的進口(entrance)。

舉例來說,俏秘書或百貨公司的禮儀小姐,企業辦公室的接待女郎或保險業傳銷,如果「她」一開始就沒穿衣服和一個胖子纏在地上猛地性交,呯呯啪啪一陣,至完事一樣是纏在地上的話,這齣色情片不單包保沒有銷量,而且談不上色情。所以(沒有名字的) 她必須是這樣子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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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沉悶的城市生活中很容易碰見到的一個打工女郎的樣子,卻是在做著些她不欲人見到,而我們恨不得想見到、在地鐵與電梯偷望到,卻又不願承認自己愛看的一個時刻。那是色情幻想的基礎。她彎身整理絲襪,就讓人瞥見襪頭和內?的一角,還有一截白哲的大腿。這裡,絲襪、襪頭、內?或者高跟鞋本身其實和「性感」無關,它僅是一種幻想的寄寓之物:「性感」在於瞥見她不欲人見到,而我們恨不得想見到的非禮、不合於禮的時刻。而這個時刻是整個色情幻想的基礎,和結束;所有構成色情的東西已經完滿呈現這幅場境裡,?無其他。那個紅色的雪糕筒,不是陽具或男人陰莖的借代,而是自慰器。它從一開始就在那兒,和儷人的內?顏色非常搭配,色情,委實是「物」與「物」的相遇,與人的肉身、與情慾無關。這是商品拜物的一種癥狀,人與人的相遇,其實是物件擁有人和物件擁有人、商品購買力與商品購買力的相遇,「道」成肉身。

然後呢,沉悶的資本主義城市生活已經限定了市民行淫的方式,頂多就是乘的士前往一件傢俬也不多的出租公寓…… 躺在床上或沙發上,看著(以假名介紹過了自己的)「她」,慢條斯理把衣物逐件褪?,你只能一句沒搭一句的問一些你很想問「女人」、恥於問誰個才好的廢問題,例如「妳為啥做這個?」、「妳的性感帶在哪?」此期間,「性感」不再是衣物遮蔽的胴體,而在於胴體的無限陌生;「性感」更在於這具陌生的胴體的主人,她看來並不介意你看著她脫衣服。而這個「不介意」,你看是因為她下賤、因為她是個出租玩伴,也可以誤認為「鬧著玩」嫖客妓女的愛情親密,兩者並不排拒、並不穩定,但始終沒有第三種可能。看著衣物逐件?下,每一件貼身的衣物賦予了它掩蓋的身體部位,某種「?的女人所沒有的神秘感」。衣物於此,又借代了最終未能完全揭示或佔有的,身體。色情的下賤在於我們矢口不認但恨不得發生的場境,像這種裙拉衭甩而不太害羞的回眸、她的自我欣賞和愛撫,它事先就已經把「男性」的一切想像律則和性慾迴路的開關(catches) 寄存於女體的自我憐惜與自慰的作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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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和【中大學生報】「情色版」的爭議有啥關係?不是?有的,上面我以身犯險發佈可能評為淫褻或不雅的圖象,試圖以「男性青年色情消費者」角度分析的例子,正是泛濫在我們中間的「色情」。它其實是一個很迂腐的性迴路,是一種非常講究Typo-graphy 的符號經濟體系(Economy of Signs)。在我們身處的城市,它的頻繁與大量覆製、大量傳播與再引用,已經「正常化」到可以上班乘車看、放飯與同事講、到離島和男女朋友依樣做的地步,只要是「得啖笑」、「悶咪揭下囉」的Disclaimer 持續生效就是了。【壹週?】與【蘋果日報】在這個正常化工程中可謂居功至偉,從前【天天日報】特闢一版「咸濕野」,在那個特定的閱讀空間裡,性愛的刻劃倒是比較自由奔瀉多一點。現下,我們連抽起一版無眼見乾淨盲的選擇也?有了,倒變得比從前要更大驚小怪。

更重要的是,這個看的政治、慾望的政治被色情化了,就是連「慾望」也給框定於某些場景/角式造型和權力互動的機制裡面,慾望的流動與能動遂趨於同一、或如千百種Fetishism 與Phila 般,依著百科全書條目綱領,限於一專。而且一旦有人要脫出那個假正經的Play-act,不論是言說、文字描述,或,付諸行徑,一樣是必遭株連。

道德不道德的辯說,幾乎是離題。色情工業是一個龐大的資本主義體制,而色情的符號系統或意義結構,與其它文化工業的生產操作不無重?與挪用(舉例:新聞主播愈來愈打扮得像情婦小老婆)。色情是有經濟價值的,它同時是佔有、佔領它者、佔擁它物的權力體系;它其實非常保守,以維繫現狀、自我保育與自我覆製為目的,它為陳舊的體位、陳舊的劇本與角式扮演守護導航,它甚至可說是對「身體」的一種殖民!當色情形象,藉流動視訊、娛樂業、美容醫藥業的龐大開支與話語網絡,鋪天蓋地的在我們的視野裡不住再現,它鼓吹的其實是比往昔更深植的性抑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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