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論廣場十月五日所刊載的兩篇有關「LP/卵葩」的文章,恰巧呈現了現階段臺灣社會在「國際vs.本土」與「理性進步vs.非理性情緒」的兩種二元對立的邏輯。
胡晴舫的「LP與美國大選」,藉由對比美國總統候選人小布希與凱瑞的說話方式,把小布希所使用的語言定位成草根語言,是「鄉土卑微的老百姓」所使用的是「俚俗語言」,是情感式的、情緒性的語言,而這樣的語言具地域褊狹性,不能包容各個族群的聲音。相反的,凱瑞的語言被描繪成理性與分析式的語言,只有這種語言才能包容並創造多元辯論的空間。胡文並以此暗示民進黨應放棄本土、草根、情感的狹隘地域語言。魏杏林的「草根文化」一文,則代表這個風暴中捍衛本土語言的立場,認為LP等字眼所代表的是特殊歷史文化背景脈絡下所使用的語彙,代表的是草根的生命力,是「本土」的語言。這兩篇文章在談論本土化議題時,表象上代表的兩個完全對立的立場;實際上,他們的論述卻都是建立在共有的父權性別階序上。
什麼是本土?這兩個對立的立場所顯示的是,「本土」的意義在臺灣目前的脈絡中仍然是一個政治角力的鬥爭場域,至今未有一個大家都同意的定義與價值。這樣兩極的看待「LP與卵葩」的對立言論其實也反映出在全球化的潮流下,思考本土的兩種主要聲音。在一端,全球化被上綱為現代化與進步理性的代名詞,在它的論述下,本土便被貶為成不夠具有世界觀、不夠國際化、現代化,也因此是落伍的、狹隘的,應被遺棄的一種文化/語言/地域鄉親情感。在另一端,「本土」是不容懷疑與批判的絕對意識,同時力抗代表過去威權統治的「中國化」以及象徵未來潮流的「全球化」兩種霸權論述。
然而,閱讀以這兩篇文章為代表的論述,我們卻發現,不管是讚揚本土,或是貶抑本土,都是以男尊女卑這樣的性別階序,藉以建構他們所想像的「本土」。
胡文所推崇的凱瑞式語言,是具包容性、可以抬上門面,是理性邏輯分析與冷靜說理的語言。而要被拋棄的是「缺乏分析語彙、充滿情感」並且是與「寡婦共泣」、「八十歲老婦」也能理解的語言。在此,我們見到在我們文化中常常被拿來描述女性的語言,譬如情感的、較具情緒性的這樣的字眼是要被這無所不包的男性理性語言所排除。我們好奇的是,這樣不能包容(女性)情感的(男性)理性語言如何能成為胡文所宣成的「具多元價值的全球化時代」中文化論辯與對話的工具呢?多元文化的論辯,不正是在挑戰傳統對「理性」的定義,並要求主流文化認可非主流文化中的各式情感價值嗎?
同樣的,我們要指出魏文中所讚揚的「卵葩」代表的是本土生命力的源頭,也是非常男性化的生命力。魏文以「甜茶玾乾乾,明年生卵葩」新婚祝福語來顯示,「卵葩」代表文化中喜氣滿盈,絕無不雅粗俗之意,因為它指的是「添丁、添福氣」。(男)丁與福氣、男人性與權力,在一個以男性為主導的文化中被讚揚(相較之下,女性器官似乎從來沒有這樣顯赫尊榮的地位)。於是,「沒卵葩」是極具污衊性的罵人字眼,因為沒有男性性器的人,也就是沒有權力、沒有男子氣概的無用之人。
然而,在今天的社會中,我們必須承認,當我們使用這樣的語言來譴責懦夫或是逢迎之徒時,我們連帶地貶低與污名化了佔人口一半的沒有卵葩的女人以及所有不具傳統男子氣概的男性同胞。
在後殖民與後威權的臺灣社會中,我們欣見具有自尊與意識的本土語言與文化的興起。透過這次語言風暴,我們瞭解福佬話是如何具有描述男性生殖器官不同部位的神妙細緻之處。然而,我們更希望這個曾經被殖民與被壓抑的文化,能被重建與復興為一個尊重弱勢,具有反省意識的多元文化。帶出性別這個面向來思考「LP與卵葩」的風暴,才能重新檢視何謂本土與何謂理性文明這個議題,並且避免把「本土化vs. 國際化」「草根生命力vs.俚俗鄉土卑微」這個被不當對立的軸線同質化為一場階級/族群的錯置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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