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慰在歷史上被教育家認為是濫用自己的身體,缺乏自制的紀律;被倫理學家認為是將自己物化、把自己當作性客體;被醫生認為是傷害身心,引起癲癇、神經衰弱、不孕、腎化學中毒、性無能、尿道感染、發育不良等等疾病。由於自慰的性不能導致生殖,違反了大自然或神創造「性」的目的,所以自慰還被認為是「性變態」。
除了這些常見的斥責外,我們還不能忽略:因為自慰是自己跟自己發生性關係,所以自慰既是一種亂倫,也是一種同性戀,更是一種有性無愛的「為性而性」。(不過現在許多性教育人士都認可了自慰的正當性,這是否表示亂倫、同性戀、有性無愛也都應該平反?)
除此而外,我們似乎還可以找到一種反對自慰的女性主義理由。這個理由用哲學家盧梭的一段話來描述如下:「手淫此惡特別會招引鮮活的想像;自慰使男人任意地將整個女性一族完全置於股掌之下,而且可以使任何他想上的美女都為他的爽快而服務,完全不需要得到美女的同意」(見《懺悔錄》)。
盧梭在此講的,是以女人為性幻想對象的自慰,這類自慰將女人視為單方面發洩的對象,沒有任何心靈的溝通、感情的交流,簡直是強姦女人。但是照這個說法來看,不論同性戀或異性戀、不論男女,只要是自慰,都會將他人物化為性客體。
非常有趣的是,卻從來沒有女性主義公然的因為上述理由而反對自慰。
也許有人說,女性主義會反對的不是自慰,而是自慰時的「變態性幻想」,例如與兒童性交的幻想、與動物性交的性幻想、強姦女人的性幻想等等。但是盧梭的意思是:即使是「正常」的性幻想本身,其本質也是一種強姦與物化,因為性幻想必然是單方面的、未取得同意的想像。而且(正如盧梭指出的)由於自慰不可能沒有性幻想,那麼日復一日的自慰當然會培養出一種可以將女人強姦與物化的想像。故而盧梭不只是批評性幻想,而是要批評自慰這個活動。
相較之下,反色情的女性主義對於自慰不敢提出什麼直接的批評,反而強烈的批評色情,這倒是值得玩味的現象。畢竟,那些A片與A書本身並沒有什麼神奇魔力可以自行「物化女性」、「養成男性的偏差觀念」(這些是最常見的批評),人們也可以買了這些色情產品而完全不看,或者拿來研究其裝訂,或者拿來批判焚燒等等。
事實上,這些色情產品只有在特定的消費態度、消費過程與消費活動中,才會達成所謂的「侮辱或物化女性」、「以強姦玩弄心態面對女體」、「造成變態心理與犯罪」等等效果。換句話說,由於色情產品使人可以便利的取得性幻想或性幻想的材料,故而它們主要是在自慰和性交這些活動的脈絡中被消費的,也只有在這些活動中才可能有那種將女體物化云云的消費態度出現(如果我買色情產品是為了學習打光攝影,那我就不會有物化女體的消費態度)。
這麼說來,反色情的女性主義極力批判色情,而不去批判那些讓色情產生侮辱或物化效果的自慰(或性交),這種雙重標準一方面或許是因為自慰已經被普遍接受而色情則否,另方面則可能是因為自慰的性幻想屬於個人,而色情則將個人的性幻想在公眾間流通。色情意味著性的公共化,這和反色情女性主義企圖將性置於私領域的親密關係中的目標剛好相反,這樣看來,「反對色情物化女人」云云只能視為一種修辭,其重點在於反對性的公共化。
如果說反色情而不反自慰是矛盾的,我們也可以反過來推論:如果自慰是正當的,那麼色情也應該是正當的。因為從肯定自慰(與所伴隨的性幻想)的前提出發,我們可以從而推論出,將人在自慰中物化,並無不妥。自慰的正當性意味著:性可以只是一個人的活動,無須和任何人互動交流,無須和任何人親密,更可以在性活動中將他人或自己視為「物」或供利用的對象──而這正是人在使用色情時的性態度與性實踐。同理推之,在色情中將人物化也沒有什麼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