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爐」也有參政權

(這是1997年8月7日我在《聯合報》民意論壇的投書。李昂和陳文茜針對女性與政治的筆戰燃燒正熱,我的目的則不是站邊,而是從女性情慾運動的角度介入。收入《好色女人》) 

李昂的〈北港香爐人人插〉露骨的描繪了一個在政治場域中具體實踐並公然招搖的「性自主」的女人,也引發了它是否會影響女性參政的焦慮。有些評論把這個事件的可能負面影響歸諸於媒體的窺密炒作,有些責怪某個男人不早早「出面負責」,還有一些則認為關注焦點應該在女政客的問政能力而非身體情慾。

這些了無新意的評論其實並不能為女性參政打開更大的空間,因為它們還是假設了政治必須和性做截然的區隔。但是政治場域在新的媒體環境下已經有了極大的改變,商品不斷開發男女身體的趨勢,更使得政治與性愈來愈無法分割。面對這個新局勢,我們需要正視「女人身體-媒體」的新關係,以找出女性主義的新論述策略。

首先,我們已經進入媒體和身體拓荒的時代,在電視鏡頭的凝視下,政治人物的外貌、裝扮、舉止都成為形象評價的重要影響因素。即使在男性政治人物中,因性的魅力而獲得政治實力亦非新事,美國總統甘迺迪的魅力外貌和青春身體,或是馬英九英挺的面容和背心短褲下的厚實肌肉,都為他們贏得無數群眾的愛戴。

自古希臘開始,政客的口才就是群眾政治的必要條件,現在則又多了身體性魅力的條件,這個變化其實對女性從政更為有利,因為女人通常比男人更用心經營身體,而不像男人的身體僵硬呆板。陳文茜等女性在政壇上的迅速崛起,除了她們本人的口才和能力外,其身體操作了媒體時代視覺的「性」政治,其裝扮舉止的情慾內涵與其政治影響力合作無間,絕對都是重要因素。這種身體政治不但重塑了政治,也使得女人的「性」不再只是被動的客體,而有可能壯大成為主體。

其次,我們也已經進入了「全民政治」的年代,這不單單是空泛抽象的說全民都有參與政治的權利,更意味著不同身體、不同情慾生活方式的主體,都有權利在政治場域中正面浮現並分享權力。過去男性政客以西裝領帶來排除那些鼻環、耳環、手鍊、化妝的情慾男人進入政治權力。此刻新崛起的女政客則一反進口套裝洋裝的正經形象,像前幾年的許曉丹和小說中的林麗姿一般,穿上露背裝、迷你裙、細跟露趾涼鞋,在頸間腿側貼著刺青貼花,以情慾實踐和情慾身分參政,正式宣告:不是只有一種女人能從政。這才是實現全民(全女)政治的開始。

面對性與政治的緊密結合互動,同時又面對公眾對情慾女政客的打壓和輕蔑,我們需要做的,絕不是極力撇清女人不是靠性而進入政治,也不是追問主流社會是否公平對待那些不用性和身體取得權力的女人,更不是踐踏那些以身體來累積政治實力的女人。

我們真正需要努力的,是使得那些正是以身體情慾參政的女人也享有同樣的支援和正當性。(特別是因為女人以性換取權力談何容易,所以這種女人更需要我們的支援;如果有女人能夠以性換取權力,達成一般高知識高能力女人都無法做到的事,那豈不更值得我們景仰嗎?)

女性主義者對性和政治的策略應當是一致的,因為性和政治很相似:兩者都被視為是男性壟斷所有權力的疆域。因此那些在性和政治中追求自主的女人常被說成是向男人的世界輸誠,複製男人的權力邏輯。但是事實證明,女人親身投入的性實踐和政治實踐,都已經在開拓空間,改變原有的權力邏輯。面對這些勇敢的女人,女性主義者能不鼓勵和仰慕嗎?

「北港香爐」事件凸顯了一個重要的事實:女性從政追求政治平等的同時,也必須包含情慾平等的追求,而追求情慾平等也就是促進女性的政治平等。愈是女性情慾解放的社會就愈有利於女性參政,因為,人們再也不能用女性情慾來攻擊或阻擋她們的政治生涯。事實上,對於小說中認為「我的性就是我的政治」的林麗姿而言,她的性解放和她的參政權根本就是同一回事。

轉載本文請保留網頁註記

下載附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