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教師的身體裝扮權

(這是我1997年8月在《柯夢波丹》雜誌8月號14頁發表的文章。描寫的是一次謝師宴的真實經歷。女老師的衣著和行為,從無袖短裙到網路寫真,一直是校園戰爭中的大議題,也需要女性主義戮力支援。收入《好色女人》)

謝師宴的杯盤狼藉掩不住一張張青春的臉和亮澈的眼神,又是學生出師的時候了。或許是自助餐的自由自在,或許是啤酒的熱力,大家的音量都提得和情緒一樣高。

「老師,來,我敬你。以後開始教書就沒有現在那麼舒服了。」說話的女生穿著外罩白紗襯衫的小可愛。

「老師,你知道嗎?以後連穿衣服都沒有自由了。」穿著短裙露肩洋裝的女生急著插嘴。

「對啊!我去面試教師工作的時候,穿的是我覺得最正式、最呆的洋裝,可是我發現那些行政人員的眼光還是怪怪的,好像我還是穿得太摩登了。」又是另一個短裙貼身T恤的女生。

「有個女老師暗示我,不可以穿太短的裙子,否則會被校方關注。還有,衣服也不可以太合身,說是會引人注目,會教壞學生。可是我所有的衣服都是這個樣子的,今年的市場上又都是短衣短裙的,難道還要定做啊?」帶著幾分稚氣的臉上有一股真誠的焦慮。

「我表姊也在做國中老師,她說上課時不能穿露出肩膀的衣服,不能穿顏色太鮮豔的衣服,長褲不能太貼身,領口不能開太低,連露出腳趾的涼鞋都會遭人非議,更不要說剪時髦髮型或者染髮了。」短裙露肩洋裝比手又畫腳,愈說愈氣急敗壞。

「還說呢?那次我只不過是打了一點粉底,擦了一點口紅去試教,結果,他們的教務主任臉上就有那種不以為然的樣子,真不知道他們是在找老師還是徵尼姑!」一屋子盛裝赴宴的的年輕女性都笑翻了。

「我表姊還說,不是只有上學的時候不能打扮,下學之後在街上遇到學生或家長也最好不要太花俏,免得人家說閒話。她說女人選擇教書就像嫁人一樣;要做女老師,就不能有自由。」聽起來很耳熟,許多女人結婚以後都是這樣,失去身體的自由,失去行動的自由,失去交友的自由。

「其實,更嚴重的是人言。人家說女老師太打扮會帶壞學校風氣,讓男學生分心,女學生虛榮。學生要是有什麼問題,人家不會說別的,就只會說是你這個老師太注重外表,何必落人口實呢?」畢竟是另一個在職進修的國中老師,一開口就很務實。

「我覺得自己的態度最重要。有一次我去參加一個國中教師的研討會就看到一個女老師,穿得非常時髦,而且一點都不在乎別人的批評。她說,『我的打扮就是自我的一部分,而且我給學生做榜樣,教他們色彩和樣式的鑑賞品味,教他們怎樣呈現自己,怎樣精明的搭配,這是最貼切日常生活的美育教學。』她說完以後全場熱烈鼓掌,我看在場那些保守的女老師都忍不住羨慕她的氣勢。」是啊!顏色的搭配,樣式的設計,配件的挑選,對天氣場合心情的敏銳感覺,哪一樣是天生就會的?

這麼一個國中女老師的美育理念,為這批即將上戰場的新女教師提供了靈感。畢竟,要為自己打下裝扮的空間,就必須創造一個對裝扮更友善的整體環境。

教育學程的訓練記憶猶新,她們開始在腦力激盪中設計具體的教案:

露肩短裙說要常常剪報紙上的流行資訊,帶到課堂上和學生談服裝的搭配和選擇,而且鼓勵學生批評藝人或設計師的一廂情願,提出自己的改進方案:「這還可以同時培養獨立思考和創意呢!」

有人說要在班上設立每個月的「裝扮天」,由大家在每週固定時間裡討論怎麼樣用最不花錢、只拼湊配搭現有材料的方式穿出和平常日子裡完全不一樣的感覺,然後每月挑一天來集體展示:「這叫做身體感覺的重塑。」剛剛讀完「身體的馴訓」的女生已經在現買現賣。

有人說可以討論身體的各種裝扮方式,對剪髮燙髮染髮刺青穿洞瘦身整型都進行瞭解分析,也鼓勵學生認識個別口味偏好的差異和發展:「這是一種民主多元精神的培養。」原來,身體裝扮的自由,就是社會的基本體質。

在七嘴八舌中,女生們的無力感一掃而空,她們彼此承諾未來會在各種機會中支援彼此向學校的壓力進行抗爭。

「即使做女老師,人權--和穿著--也絕不打折扣。」連個子最小的女生都意氣昂揚。

分手的時候,露肩短裙靠過來對我說,「老師,從前我聽說『身體自主權』的時候覺得好抽象。現在我知道,我們女教師能決定如何裝扮自己就是一種自主權。」多好的謝師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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