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性」名「別」，叫做「邪」：什麼是「性／別研究」
卡維波（中央大學哲研所教授）

一般都知道「性／別」就是指著「性別」與「性」，但是很多人會把「性別」與「性」混為一談，甚至把「性」隱藏或包裝在「性別」內。這是因為現在談論「性別」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可是「性」卻還是個家長與教育當局關心的禁忌話題，所以很多關於「性」的談論，都用「性別」來偷渡。

故而在此我們要清楚的表明：「性別」和「性」分別指涉兩種不同但卻密切相關的權力關係。

什麼是「權力關係」？基本上就是壓迫關係。所以，要談「性別」與「性」，就會和反對壓迫、爭取平等有關。讓我們來談談性別壓迫與性別平等。

壓迫就是一個階層壓迫另一個階層。平等就是不同階層都能有公平的機會與分配。（在這裡講的都不是個人，而是整體。）性別可以粗分為三種階層：男性、女性、跨性。但是這三種性別之間的關係卻不是平等的，男性壓迫女性，而跨性則被兩性所壓迫（人一生下來就被強迫在男女兩性中選擇其一，如果幼兒在生理上屬於跨性，往往就會被醫學暴力改造）。跨性的被壓迫甚至表現在我們的語言中。例如，大家都說「兩性平權」「兩性關係」，但是在我們的「兩性」語言裡很少人提到那個最被壓迫的第三性，也就是跨性的存在，因此跨性的被壓迫也都被掩蓋不見了。性別平等，遠遠超過兩性平等。在跨性仍然被壓迫的情形下，也沒有真正的性別平等。

其次讓我們來談性壓迫與性平等。

性也大致可以分為兩三種階層：性上層、性下層與性底層。性上層就是那些被認為「正常或正當」的性、符合「主流性道德」的性、「好」的性。例如：異性之間的、婚姻或愛情內的、生殖器的、一對一固定伴侶的、在家中的、沒使用色情或道具的、非交易的、同齡之間的性。

性下層與性底層則是那些被視為「壞」的性、「變態或偏差」的性、「不道德」的性。例如：婚姻外的、沒愛情的、濫交的、涉及金錢的、青少年的、自慰的、兩個人以上的、野外的、陌生人之間的、愉虐（S/M）的、跨代的、跨性的、使用色情或道具的、同性之間的性。

性壓迫就是性上層對性底層的壓迫，包括法律的、道德的、經濟的、社會的、文化的?幾乎是全面性的壓迫。

在性壓迫很嚴重的社會裡，性下層與性底層之間沒有什麼區別，所有被性上層壓迫的性都位居底層。但是在逐步性開放的社會中，有些性就能夠得到區域性的或小步的平反，有機會被理性辯論，這些性就逐漸脫離最底層的位置，而遊移到「性下層」這個中間的位置。

例如，手淫在西方曾經被認為是病態偏差，比強姦還不道德，但是近年來卻得到了平反。此外，婚前性行為、純情的同性戀、一夜情、進步性教育、女人性自主等也有類似的趨勢，它們都在變遷的社會現實中逐漸提升變成性下層而非最底層──雖然仍然受到很大的限制與壓迫。

但是跨代戀、性工作、濫交的同／雙性戀、跨性戀、愉虐（S/M）的、愛滋帶原的性卻仍然處於性底層，都還有待解放與理性的辯論。

所謂「性／別研究」就正是以理性分析和辯論來探究有關跨性別平等和拆解性壓迫的學術研究。

「性／別」這個符號簡潔的將「性別」與「性」合成一體。而且「性／別」也表達了「性」中有「別」的概念。亦即，性其實不是單一純粹同質的，而是複數多元異質的，是有內部差異的，而且還有壓迫宰制關係的。一言以蔽之，「性」中是有「差異（別）」的。

如果說「別」就是「差異」，那麼「性／別」不但恰當的表達了「性別」與「性」的複雜關係、表達了「性」本身內部的多元差異，還表達了「性」與其他社會差異（階級、種族、年齡等）的聯繫。

另外，「性／別」也曖昧了原來「性別」所表達的「兩性有別」。「性／別」要動搖─而非穩定─兩性之別，因此才把習以為常的「性別」以「／」介入，來指出還有其它可能─例如「跨性」的存在。

「性／別」要怎麼唸呢？「性─斜線─別」。不過，「斜線」和「邪現」同音，這就有意思了：同志與酷兒的Come out（出匭），正是「邪現」。各種性下層與性底層（可以簡稱為「性多元」）的Come out也是「邪現」。

各種性多元的「現身／現形」，不是金童玉女，而是鬼魅妖怪，是「邪現」。

所以「性／別」也是「性─邪現─別」。

不過，「性／別」其實可以被當作一個合成字。ㄒㄧㄥ4（xing）ㄅ一ㄝ2（bie）合起來，取頭尾合音，恰恰就是個「邪」字。所以「性／別」唸做「邪（斜）」。

「性／別」研究就是邪研究，它也應該是邪研究。

（初稿原載於《島嶼邊緣》雜誌14期，1995年9月。2002年6月為建國中學的性／別研習社創社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