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懷孕，不錯
卡維波（中央大學哲研所教授）

日前有未婚影視明星興奮地宣佈懷孕，經過媒體以較正面的方式報導後，卻引起了一些批評。有人批評未婚懷孕本身就是不道德，也有人認為未婚懷孕或許不是不道德，但是不應該正面宣揚以免青少年傚法，云云。事實上，這些看法都值得商榷。

首先必須澄清的是，很多人號稱反對「未婚懷孕」，但是考察他反對的理由，卻其實是反對「婚前性行為」。可是，「未婚懷孕」和「婚前性行為」是不同的；後者是「因」，前者是「果」。「因」是錯的，並不表示「果」也是錯的，因為「惡因」也有可能種「善果」。所以，單單證明「婚前性行為是不對的」，尚不足以證明「未婚懷孕也是不對的」。

因此，人們不能率爾主張：由於婚前性行為是不道德的，故而其所導致的結果─未婚懷孕─也是不道德的。因為即使婚前性行為不對，但是它所導致的「結果」卻未必不道德，例如，因為婚前性行為而造成雙方傳染疾病，如感冒，這種因婚前性行為而來的「未婚感冒」就看不出來有什麼不道德。因此，還要證明未婚懷孕本身有什麼不對才行。

有人說，「未婚懷孕會製造棄嬰之類的社會問題，所以是不對的」。可是，許多未婚懷孕並沒有製造棄嬰之類的社會問題，看來，至少我們不應該一概而論地斷言「未婚懷孕不對」。

通常對於一種不道德的狀態或行徑，我們應當中止它。所以，如果批評者堅持未婚懷孕是不道德的，那麼，面對眾多已經懷未婚懷孕，不錯孕的未婚女性，批評者是否要建議未婚懷孕者應當墮胎，以中止這樣不道德的狀況？或者，批評者是否要建議她們與並不想共度一生的人立刻結婚或簽訂婚約？這樣的婚約又是否道德？

有人會說，就是因為這兩個出路都不盡理想，因此「未婚懷孕不道德」的說法可以嚇阻婚前性行為、或嚇阻「不負責任的懷孕」，所以這種嚇阻的話是有社會效益的。可是這種嚇阻的話也會讓未婚懷孕者飽受歧視和壓力痛苦，因此它的「社會效益」也是可疑的。更何況，難道這世上除了使懷孕者飽受歧視和痛苦外，就沒有更好的方式來「嚇阻婚前性行為」嗎？此外，造成未婚懷孕的原因除了「自願的婚前性行為」外，還有「強暴」和「人工受孕」；讓被強暴而未婚懷孕者也受歧視是不公平的。另外，即使是造成未婚懷孕的自願婚前性行為也有很多不同的類型；有人是「有意」造成懷孕，有人是「故意」、「大意」、「惡意」，還有「無意」，以及「無知」才造成懷孕；我們怎可為了嚇阻「不負責任的懷孕」，而不管青紅皁白地指責所有的未婚懷孕呢！

有人可能會說，未婚懷孕不是道德上不對，而是「不好」，會帶給當事人困擾。但這實在是因人而異，不可一概而論，對有些人而言（像本文開頭提到的影視明星），未婚懷孕還是件值得慶祝興奮的好事呢。

最後，有人或許說，「媒體不應該正面大肆報導未婚懷孕，因為可能會鼓勵青少年未婚懷孕」。就常識來說，青少年的未婚懷孕大多是因為避孕措施不足（成年人也是一樣），青少年的主觀意願是極不想未婚懷孕的，故而根本不太可能看到報導就去模仿。其實，批評「未婚懷孕」的人真正擔心的是，媒體若是正面大肆報導，那就有可能會「正常化」或「合理化」未婚懷孕，而減弱原先父母師長們耳提面命才建立起來的「未婚懷孕不道德說」。這裡正暴露了「未婚懷孕不道德說」本來就是一個根基很脆弱的說法，所以父母師長的耳提面命經不起考驗、很容易無效。

說來說去，反對未婚懷孕的人可能根本就是反對婚前性行為。但是對於婚前性行為的反對更站不住腳；讀者可以用我這篇文章所例示的思惟方法來嘗試批駁之。

(原載於1996年2月5日，臺灣《聯合報》聯合副刊。對同一主題但是採女性主義觀點的說法，可參考：何春蕤，〈未婚懷孕的喜訊〉，收錄於《好色女人》，臺北元尊文化，1998年，頁138-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