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政治與我何干？
卡維波（中央大學哲研所教授）

什麼是性政治？與你何干？是我今天要講的兩個問題。

談性，有很多談法，例如我們可以來談性經濟，可以從經濟的角度來談性，或者我們也可以從生理或醫學的角度來談，但性生理或性醫學是不同於性經濟的話語。同樣的，我今天要用政治話語來談性，我們要談性政治。所以我今天談性，不談性高潮，不談性技巧、性生理，只談壓迫剝削歧視自由平等多元等等。我們今天要從政治的角度來談性，政治化的來談性問題。

我們大概都能理解民主政治、階級政治、性別政治這些名詞。但是講到性政治就有點不明白。但是沒關係，我們可以從各種政治來瞭解性政治。

政治大致上是兩群人，兩個階層之間的權力關係。像民主政治就是統治者與被統治者的權力關係，也就是政府和人民的權力關係。階級政治是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的權力關係。性別政治則是男與女的權力關係。種族政治就是不同種族之間的權力關係。

所有這些政治都大致可以分出兩群權力不同的人，也就是分成上下兩個階層，上層對下層有支配壓迫的權力關係，而這些什麼什麼政治的內涵則主要是下層爭取平等、分配的公平、反歧視、反壓迫。

所以民主政治就是人民向政府要求人權、平等、生活就業的機會、自由，不受壓迫。性別政治就是女性要求和男性有平等的權利、人權受到保障，有和男人一樣的生活就業機會，享有自由，不受壓迫。

同理也可以推知，性政治必然是性上層與性下層的權力關係。下層的這群人要求和上層一樣，有平等的權利、人權受到保障，有同樣的生活就業機會，享有自由，不受壓迫。目前的性下層或性底層包括了同雙性戀、性工作者、跨性別（就是變性者，或者反串者）、ＳＭ愉虐戀者、濫交者、愛滋病患、跨代戀等等，爭取的則是不受法律迫害的性人權，有平等的機會從政與就業（政府學校中的高等職位）而不必掩飾自己的性身份，並且要求教育與媒體正面呈現其性模式，不受歧視。別人可以成家立業，那麼性下層也要求有同樣的權利可以成家立業，像可以結婚、收養子女等等。

現時的性下層都必須矇混假扮才能取得社會地位與尊嚴：同性戀必須假扮為異性戀，性工作者必須假扮為良家婦女，通姦、濫交、性變態等等也是一樣，都因為污名和壓力而無法以其本來身份來面對社會。

有人認為性歧視純粹是性道德的問題，但是「性政治」的觀點則把性道德看作性階層壓迫的工具。同時，性壓迫和階級壓迫、性別壓迫、種族壓迫、年齡壓迫有著密切關係。因此，性下層應該和勞工、婦女、少數民族、青少年等等一樣被看待，這些被壓迫者既聯合又鬥爭的關係也是性政治的一部份。

前面說到屬於性下層的人有好幾種，他們的共同特色都是因為他們的性偏好、性取向、性生活方式、性實踐、性身份認同而造成在經濟、法律、政治、社會地位、文化等資源和物質利益上分配的不平等，受到歧視、懲罰或壓迫，這些人也有時被稱為性少數，我則喜歡稱之為性多元。

下面我要特別提出SM愉虐戀者來講，因為這種性多元還比較少得到注意。不過最近在臺灣，有SM愉虐戀者組成團體，建立網站還出版書籍，也有個別愉虐戀者出版了圖書。這個SM愉虐戀者成立的團體叫做皮繩愉虐邦，BDSM Company，也就是用皮或皮革代表Ｄ，支配的主奴關係，繩代表Ｂ，捆綁束縛。皮繩愉虐邦和它的成員在過去的兩年參加了很多爭取性自由的運動，像同性戀運動，反對圖書檢查分級運動，總之，SM愉虐戀儼然形成了一個新的運動，而且它的影響是提升了整個臺灣的社會自由。

其實SM愉虐戀原本只是發生在臥房中的私事，是兩個人你情我願的，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情。分析到底，SM愉虐戀就是一種性技巧、性姿勢、性體位、性幻想，那和老漢推車或者女上男下，或者角色扮演，沒有本質上的不同。沒有道德問題也和公共利益無關。但是隻因為SM愉虐戀被當作性變態，而受到歧視和壓迫，使得一件原本私人的事情被政治化了。

被政治化的SM愉虐戀，就變成了性政治的一部份。現在SＭ愉虐戀者可以組成團體，如果人數夠多，還可以推出自己人來選區議員，立法局委員等等，要不然就是和婦女同性戀聯合起來，有朝一日，競選特首。大家想想看，我們可以想像香港的工友，香港的教師，參加政治活動，但是為什麼SＭ愉虐戀者，或者所有肛交者，要團結起來，參加政治活動呢？這是因為他們的性事被人政治化，被那些壓迫者政治化，所以產生了性政治，而性政治的活動，會逐漸和性別政治、階級政治、民主政治、種族政治發生關係。換句話說，重要的不是性活動的內容，如果今天人們歧視採取老漢推車性姿勢的人，後者就會被政治化。

這也意味著，一旦性的歧視或性的壓迫消失，性政治也就消失。以前人們會歧視離婚的女人，認為她們不道德，但是現在應該是不會了，這就使得離婚的貞操問題不再是性政治的問題。如果同性戀得到了平等，那麼同性戀也不會成為性政治問題。

性政治和大家有什麼關係呢？第一，性自由使大家能夠在一個更為平等理性的社會中生活。我們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性偏好，但是在性壓迫的社會裡，這種性偏好往往變成我們的性祕密，不可告人，也因此變成我們的弱點把柄，變成媒體炒作的題材。但是我們可以活在一個無須保護那麼多性祕密的社會，沒有那麼多壓力和羞恥。一般相信，在這樣的社會裡，由於性資訊的公開交流，也會使人們的性生活更為圓滿，例如不會諱疾忌醫，不會對性有太多罪惡感、負擔、恐懼、焦慮等等。

第二，性政治和其他政治是相關的，性的平等和男女平等直接相關，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是性政治和民主政治、階級政治、種族政治也有密切關係。這主要是因為下層階級與下層種族的性經常被認為是屬於性下層模式的，也就是和不好的性連結在一起。另外，民主政治和性政治也有關係，例如在控制網路言論，或者書刊檢查方面，往往國家的藉口就是掃蕩色情，並且把色情和顛覆國家的反對言論勾聯在一起。所以追求平等權利的性政治，也會使得大家能夠有機會活在一個更為民主，階級與種族更平等的社會裡。

(發表於2006年5月27日，游靜主編之《性政治》新書發佈簽名會暨討論會，香港天地圖書。同場講者有洛楓、梁偉怡、陳文慧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