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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香伴:角色、扮演与欲望

蔡明谚

李渔和他的剧作

李渔(16111680)的戏曲就如同其为人,历年来毁誉参半,褒贬不一。以内含〈怜香伴〉的《十种曲》为例,同时人正面的评价不少,如黄周星:“近日如李笠翁十种,情文具妙,允称当行。[1]”或者稍后的邹翰飞:“李笠翁《十种曲》风行海内,遂享大名。其于韵学,亦颇潜心。[2]”但是张行《小说闲话》(刊于光绪33年)对就李渔的《十种曲》颇不以为然:“小说在不落巢臼,然有意翻新,适见弄巧成拙。如李笠翁之《十种曲》,专以翻花样见长,其实殊无味。此种花样,偶一用之,未尝不可。笠翁十种,种种如此,自以为巧,我以为拙也。[3]

有人以为李渔通篇在强调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但也有人认为李渔不过是邪魔歪道,背离传统诗教,如刊行于光绪三十四年黄启太的《曲词闲谈》就说:“李笠翁《十种曲》,恶孽魔障,纯是恶鬼畜生道变相出来,无一超脱世界者。以此填词,直与沿街乞食莲花闹无殊,真是风雅之厄。[4]”如此迥然两异的评论,虽然看似都以佛教轮回观念为基础去判断、评价李渔,但也更突显了前人对李渔评断决裂的正反两极。

     或许,我们应该把文章开头的句子作个修改,李渔的戏曲并不是如同他的为人,历来毁誉参半,而是应该换个顺序:李渔在当时“不事检点”的生活方式,导致了时人(及后人)对其戏曲评价的巨大歧异。这样的批评观点,让李渔的作品在文学的“接受史”上,显的更形复杂。而且这样“推人及其作品”的评论立场,让李渔剧作普遍而言评价甚差,最明显的莫过于袁于令的说法:“李渔性龌龊,善逢迎,游缙绅间,喜作词曲小说,极淫亵。[5]”换句话说,过去的学人习惯先以“道德标准”判断李渔,然后由此(负面的偏见)判断他的作品如同其人,同样令人不敢恭维。

    因此,对于李渔剧作肯定或否定的态度,往往涉及评论者对于作者李渔这个人的评价如何。即使晚近如叶朗,他在描述李渔的“戏剧美学”时,依然提出同样的评论观点,他一方面承认李渔“是中国戏剧史和中国美学史上的一个杰出人物”,但一方面又紧接着特别强调:“毫无疑问,李渔的保守的政治立场、卑污的帮闲生涯以及庸俗、低级的生活趣味,必然地给他的创作和理论带来严重的损害。[6]

姑且不论叶朗和长期以来的众说纷纭,怎么把李渔的生平和剧作评价,复杂地勾挂在一起(那牵涉的是文学评论观点的基础问题),至少本文的讨论将不会再在这个框框中打转。意即,我们不会再立足于对作者的评价上,去建构对作品的评价。过去的评论家有他们的文学史观与诠释观点,他们对于李渔作品正面或者负面的批评,都有他们自以为是的稳固基础,不管是基于道德价值,或是基于美学标准。至于我们所要探讨的问题,显然并非于此。

就《十种曲》所收的十部传奇而言,李渔的〈风筝误〉应该是最受前人重视与喜爱的一部[7],相形之下,〈怜香伴〉被单独提出来讨论的机会,真是少之又少。甚至迟至1997年出版的《李渔新论》,沈新林在评论〈怜香伴〉时,还是着眼于李渔“揭露了明清之际科举的弊端”,或是爱情戏中对于“封建礼教的反抗”:

 

李渔的戏曲揭露了明清之际科举的弊端以及朝廷用人的失当。……《怜香伴》中……文行兼优的范介夫,却因受到小人的攻讦,被诬为宿娼酗酒、出入衙门,定为劣行,黜了前程。……这对科举弊端的揭露,堪与《儒林外史》及《聊斋志异》中的有关篇章一比高下。[8]

 

李渔的爱情戏中也有庸俗的应予批判的东西,如《凰求凤》叙述三各女子同争一个男子;《怜香伴》、《慎鸾交》中写到妻子主动为丈夫纳妾,表现了作者对一夫多妻制的赞美。但这些亦不能全部否定,女子主动追求男子,就是对封建礼教的反抗[9]

 

    不管是从李渔的为人,展开对李渔的作品讨论;还是将李渔的剧作,诠释为是反封建,是对现实僵化礼教的对抗;这两种论述观点都不是本文所要采取的。本文将试着从前人诸多纷杂的讨论跳开,重回〈怜香伴〉这个剧本内部进行讨论,将焦点集中于探索文本中角色的互动关系,及其情感欲望的流动方式及过程。不管是“男-女”或是“女-女”关系的结合,在剧本中都有着正面与负面的力量在作用、拉引。操纵这些欲望关系的力量有哪些?有哪些阻碍?又有哪些助力?这是本文所要讨论的另一个主要问题。

     在开始讨论之前,我们显然有必要将剧本中的主要人物扮演职称与姓名做一对照表,以便我们接下来的讨论:

崔笺云

小旦

曹语花

         范石                      (后改名石坚)

花玲(崔氏之俾女)

贴旦

留春(曹氏之俾女)

小生

张仲友

老旦

静观尼姑

周公梦

曹个臣

 

 

欲望发动

我认为在这个剧本中,“同衾共枕”(指旦与小旦,但也同时指的是生与旦/小旦)的合理化策略有三:第一是宿命论,也就是把神佛的安排抬出来,强调的三人的结合是顺应“因果”、“命定”。其二是第21出中,小旦(曹语花)的说法,一种在语言文字上打转的合理化策略,从“情”与“欲”定义的不同上去区别:“肝膈上起见的叫做情,从任席上起见的叫做欲。”(p69)最后,则是造成大团圆结局的最后一波助力,以政治权力(传统的属于人世间的最高位的男权)介入:皇上赐婚,圣命难违。(第35 并封)

在我们实际的讨论中,第十章〈盟谑〉似乎让我们达成某个程度的共识(共谋),意即把旦设定为“欲望的发动者、追求者”,而把小旦定位为“被引动者”。但是如果我们回到剧本情节的发展顺序看,回到实际阅读的时程中,则“旦/小旦”的关系,似乎不能被如此简化,因为她们的互动有着一定的顺序、发展,甚至是被设定安排好了。这里头有个“看似隐然”的操纵力量,而且这个力量具有着极高的主宰性,控制一切情节的发展与秩序,那就是因果,和执行(包含对人的奖赏与惩罚)这些报应的神佛。

〈怜香伴〉中的“执行者”是氤氲使者。对于这点有必要特别强调一下,不管是在第6出〈香引〉中撮合旦与小旦,还是在第29出〈挟搜〉中逞罚周公梦(净),都是氤氲使负责执行,而不是释迦佛、文殊、普贤,甚至不是文曲星君。即使在神佛之间,还是存在着固定的权力支配关系(类似阶级的支配关系,),有些神佛处于优位,必然会有些虾兵蟹将处于被支配的位置,这和人间世是相同的,但不同的是,神佛并不是以经济因素为区隔。

即使是旦提出“来生要做夫妻”(p32),即使是旦穿上男装,“这等打扮起来,又看了你这娇滴滴的脸儿,不觉轻狂起来。”(p33)甚至更早之前,当旦与小旦初遇,曹笺云背过身去,私底下自言自语:“你看他不假乔妆,自然妩媚,真是绝代佳人。莫说男子。我妇人家见了也动起好色之的心来。”(p20)即使是旦闻到香气,主动提出要与曹语花相见(p19);即使一切的矛头都指向崔笺云应该是欲望的发动者,但我们仍旧不能忽略,至少在旦发现小旦之前,曹语花带着留春,已经在外“偷觑”许久。小旦甚至已经对着贴旦说出:“留春,你看好一个俏丽人儿。”(p18

在旦“发动欲望”之先,小旦已经暗暗先盯上她了。

当然我们尤其不应该忘记,当小旦带着贴旦“暗上偷觑”的同时,氤氲使“暗立背后扇介”,这个小神不辜负自己的任务,正站在曹语花背后,努力地扇啊扇,好让崔氏能闻到曹女身上的“异香”。结果旦果然闻到了,也让老旦(静观尼姑)逼着请出小旦与之相见,因此就情节的铺排而言,旦(崔笺云)是完全照着“机缘”的剧本在走的。氤氲使在后面扇-〉崔氏闻到了香味-〉妇人家见了也动起好色的心来-〉成就了这段机缘。

我们可以这样说,没有氤氲使(基础动因),旦(笺云)好色的心便动不起来,崔氏如果是做为“情欲发动者”的角色,那么很吊诡的,她的欲望发动在这里所显现的却是“被推动的”,是被人(神)所牵引的。相对于崔氏,小旦在这里可就显得比较具有主体的地位,她在“偷觑”中隐然已经 喜欢上 :“好一个俏丽的人儿。”而没有人(神)拿着一把扇子在她身后。

如果说旦是这个剧本中“情欲的发动者”,那么她这个发动者一开始的主体地位是被支配着的。驱使这个情欲发动的是释迦佛,执行这个情欲发动的是氤氲使。甚至我们再往前推,让释迦佛起心动念要成就这段因缘,是因为文殊诠释小旦欲说不说的私情:“不过是顾影自怜,唯恐失身非偶,要嫁个才貌兼全的丈夫。”(页16)所以如果照这些样凌乱复杂的动因推算起来,那么在这个剧本中“生/旦/小旦”三者间的情欲互动关系,第一个发动者应该是小旦曹语花。因为有曹语花的许愿,才有释迦佛的菩萨心,才能带出氤氲使的任务,才能撮合整出戏的因缘。

而且在第十出〈盟谑〉中,首先提出要继续维系关系的,还是小旦曹语花,而不是崔笺云。小旦先“主动”提出:“奴家愿与大娘结为姊妹,不知肯俯从?”(p31)只是崔笺云进一步要求“来世”要结为夫妻。所以我们过去的讨论,把“崔笺云视为欲望的发动、追求者;曹语花视为被引动者”,这显然是有问题的提法。因为我们发现在文本中,首先提出要接续进一步关系的“发动者”,不是崔笺云,应该还是曹语花。

但是我们同样不能否认,虽然在“发动处”崔笺云的位置显得被动,但就整个故事来说,当神佛退去之后,在人间世“生/旦/小旦”三者间的情欲互动,崔笺云还去取得了相对主动的位置。不管是后来第七出决议要撮合范石与曹语花,还是第十出提出要与小旦结为夫妻,甚至到后来第二十五出应试女门生,混入曹府;崔笺云都是故事情节的发动者。暂且不论崔笺云的作为,主要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还是为了成就丈夫的因缘,抑或完成上苍(释迦佛)的好意;至少就故事的发展而言,崔笺云的主体性地位绝对是可以清楚辨析及确立的。而我在本节的讨论,主要想说明至少在“生/旦/小旦”三者间的情感发动处,有个巨大的神佛力量在背后“操盘”。这个力量贯穿整个剧本,有其“绝对的”主宰性。即便这个权力运作可以被诠释为:是为了使女同关系合法化的书写策略。但我们同时不能够忽略,促使女同关系建立的“机缘”,也是同样由这个力量所赋予。这场团圆大戏能够精采唱完,神佛的因素绝对不容轻忽。

 

 

扮演、遮掩、迂回转进?

“乔装打扮”在戏剧〈怜香伴〉中,是情节安排最重要的关键,这段三人因缘能够圆满唱完,神佛的力量是左右情势的决定性因素,而乔装打扮则是情节得以延续,戏能够继续唱下去的关键。

乔装打扮的手法,在〈怜香伴〉中前后出现三次。第一次是第十出〈盟谑〉中,崔笺云和曹语花第二次在尼姑庵相会,相约来世要做夫妻,于是换装拜堂。第二次是在第二十出〈议迁〉,石坚被革去功名后,回到家乡“改头换角”(p66),然后要再来报仇雪恨。第三次是在第二十五出〈闻试〉,崔笺云知道曹府招考女门生,她便要装个“父母双亡,一身无靠”(p78)的孤女去应试。

乔装打扮,让〈怜香伴〉这个戏,产生了“戏中戏”的效果。第一次乔装,崔笺云“打扮”成丈夫,曹语花做新娘,但这个要决定“角色扮演”的过程,或者我该说:这个要决定“扮演性别”的过程,却也别有一番曲折。首先,两个女性决定要“结拜为来世夫妻”后,提议要“装龙像龙,装虎像虎”,“既要做夫妻,就该做夫妻打扮了拜”,提出要“扮演”的这个角色不是崔笺云也不是曹语花,而是旦的丫环花玲(p32)。

一个丑角人物藉着插科打混的方式将“扮演”提出来,似乎可以躲避掉某种以男权为中心建构的“正当性”,换句话说,由丑角以比较戏谑的方式提出,可以让人轻易将之视为只是无伤大雅的“游戏”。其次,在决定“扮演性别”时,也就是谁该当新郎(男性?)时,两个丫环起了一番争执,留春(贴旦)和花玲(丑)都要自家小姐、大娘做“新郎”。而这显然又和她们内含的“男尊女卑”的价值观运作脱不了干系。

这一段“拜堂”,其实延伸出许多值得省思的问题。首先,这一出戏标题叫“盟谑”,两个女子结盟这不难理解,可偏偏就加个“谑”字在后面。这一出戏被“蓄意”定义成“喜剧”的意图非常明显[10],而且这跟“才子佳人”(指一般社会认知上的男人与女人)要分别前离情依依、海誓山盟的“悲剧”性质,却恰好完全相反。不可否认这里有个“男权”的机制在运作着,也就是说,从传统男性的角度来看,这两个女人只是在“玩游戏”,在玩一个“戏谑”的游戏,就像小女孩玩办家家酒[11]她们既不是认真的,也不会对男性构成威胁[12]

男性角色对这出“儿戏”的态度,可以从第十四出〈倩媒〉中,石坚、张仲友以及周公梦三者的对话看出来。他们大笑崔笺云与曹语花的拜堂行为是“顽皮”(页46),张仲友说石坚所描述的女人们的行为如同在“做戏”,而他自己跟周公梦“只当作在看戏”。这三个大男人,都不把女人们拜堂同盟,而且是约定来世要结为夫妻当一回事,因为他们认为这是在“做戏”,只是个无伤大雅的“顽皮”行为。但是曹语花可就不这么认为了,至少她可是很认真的:

  

(小旦)我想天下事件件都儿戏得,只有个夫妻儿戏不得。烈女不更二夫。我今日既与你拜了堂,若后来再与别人拜堂,虽于大节无伤,行迹上却去不得了。况我们交情至此,怎生拆的开?须要生一个计策,长久相依才好。

 

显然女人们可不只把这场拜堂成亲的戏码,视为只是说说唱唱的“儿戏”而已。从曹语花的话来看,她们对于“拜堂”这件事,可是非常认真,而且她们也清楚地意识到,要为两人以后相处的“合法性”另谋出路,两人才有继续在一起的可能。所以她们必须有“计谋”。而这个能够取得合法性的计谋,就是崔笺云紧跟着提出来的,要小旦“同嫁范郎”。

女同要能相处在一块,似乎要以同嫁一名男子作为合法的遮掩。

这一出〈盟谑〉的戏中戏,是女同私定终生的“遮掩”,而“同嫁范郎”则是女同在社会价值的框架下,能够保证她们继续相处的“计策”。就“遮掩”而言,她们显然是取得了绝对的成功,所以三个男人聚在一起说笑,才会根本不把她们拜堂当一回事。而就“计谋”而言,她们几经波折,也终于完成了释迦佛要“为崔、曹二女作合”的心念。很显然的,“同嫁范郎”是个计策,是个合法遮掩(男人总可以有个三妻四妾,妻妾间也得相敬如宾),同时也是个“迂回转进”的策略。

 

相较于崔笺云为了“合法认同”的积极主动,石坚在整个故事中,就如同在十二出自己所说,真是坐享“痴人痴福”(p40)。和崔笺云比起来,石坚对于娶得曹语花显得消极而被动,虽然他也是“贪心不足”,但却也知道见好就收,一试不成就宁愿放弃,靠得还是崔笺云的主动出击,最后落个两美兼得。

石坚在剧中是个极为丰富的形象,才貌皆具,传统士人经由科举晋身宦途的“理想”阶级。求聘曹语花被拒,甚至又被革去功名,他返回原籍,改回“石姓”,从头来过,终究要来“报仇雪耻”。

 

变姓”(改变姓氏)后的“石坚”,同范石本是一人,但是“改头换角”让他有了东山再起的起点。范石的“变姓”,其实也是一种掩人耳目的做法,他为了重返仕途功名的“遮掩”,让他成功地掩去了前科。所以前面的范石死了,换了个身分名姓重新出发,变成“石坚”这样的遮掩,也是他重返科举舞台“迂回转进”的策略。当范石感叹:“今日受了这场大辱,有何面目见人?”(p66)他的出路也同时浮现在眼前,既然这个“面目”没了,那就寻个计策,换个“面目”再出发。而这个“变姓”计划,如同崔笺云极力撮合石坚、曹语花,以能使自己女同的地位合法化,一样获得了最后的成功。

所以就通篇剧作而言,〈怜香伴〉是出以大团圆为收场的喜剧。这里头唯一的挫败,就是范石托张仲友去求亲一段,佳人未得,反而被革去冠巾。但即使这个戏剧性的冲突似乎把范石逼上绝境,但是他仍硬生高唱:“激起英雄,破釜沉舟,转败成功。试看他年,烈烈轰轰!把往事暂付东风,恩和怨定相逢。”(p66)范石没有被打败,他改名换姓以“石坚”再出发,而且最终扳回了一城。

 

但仍须一提的是,改名成石坚后,生重新出发的基础是“立志功名”p66),是要在科举上扳回来,而不是继续“欲望曹语花”。所以通过乡试,石坚要赴京会考,崔笺云要求同赴京城,才会换来石坚的严正拒绝:“当初只因娘子没正经,惹出那场大祸,革去了我的衣巾。如今才挣得一件青袍上身,又不要去招灾惹祸。”(p76)就如同石坚自己所说:“我的亲事断不想了”(p77),改头换角后的石坚,对于从未相见的曹语花已经欲望中挫。“范石时代”,由他出马请托张仲友代为求聘的姿态已经不可复得,他已经失去了欲望曹语花的动力,接下来就只能看崔笺云如何捍卫自己的爱情,“图自己的机缘”(p76)了。

因为很显然,崔笺云跟曹语花在两地相思,彼此相慕的同时,“石坚”永远是她们略而不计的部分。石坚似乎只是她们“掩人耳目”的工具,只是她们遮掩自己欲望对象的一块布幕而已。这块傻呼呼的布幕,在剧作的后半段只剩下为求功名、报仇雪恨,他能作为遮掩的功能不变,但他已经失去了欲望曹语花的主体性。就如同堂吉柯德有了阿马提斯后,他不再选择欲望客体,而是由阿马提斯替他选择。曹语花拜过堂,有了崔笺云之后,她也不再选择“合法的”欲望客体(夫婿),而是由崔笺云替她选择。改名成石坚后,石坚也不再要主动求娶曹语花,而是让崔笺云全权决定。所以故事到此,所有的发动力量都集中在崔笺云身上。

崔笺云改了身分(但不换名姓),考入曹府,当了曹个臣的女门生。曹语花与之三年别离,相思沉顿,两人重新见了面的第一句话问出来的最是深刻:

 

姐姐,你从哪里飞来?姐夫今在何处?你为何重作女儿打扮?(p85)

 

曹语花的问话,显露了三年来她魂迁梦萦的“崔笺云形象”,并“不是女儿打扮”,而是那个在雨花庵同她拜堂的“标志男子”p33)。崔笺云改了身分,投入曹府,这是她追求自己爱情的主动出击。“直待好事成方才回辔,便区区金榜上题名我也誓不归”(p79)。和现在的石坚完全相反,崔笺云根本不把科举功名当一回事,她看重自己爱情(欲望曹语花),绝对比看重石坚还要深刻。而崔笺云乔装打扮的目的,就是要“做定圈套,从里面打出”(p78),这个手法(几乎是剧中成就女同关系最重要也是最熟练的手法),一样是透过某些遮掩:以不同的身分掩去自己跟“范石”(已经不存在了)的关系,好瞒过曹个臣;以诗才及“结为姊妹”的关系(这是她们第二次结盟),掩去女同的欲望关系,瞒过众人耳目,达成“共枕同衾”的合法地位。

扮演、遮掩、迂回转进、最后达成目的,这是剧中铺排情节发展的一贯手法,反正故事看似搬演不下去了,就得换个面目重新出发。

 

 

虽小角必有可观焉

 

老旦:方才大娘嗅得美人香,就把美人香为题罢了(p20

老旦:贫尼少时也学拈毫,自磨顶以来,十年不作绮语了(p20

老旦:你两位既然这等绸缪,就该生个计策,再会一面就是了,何须作楚囚相对(p21

 

老旦静观尼在剧中,在“崔笺云/曹语花”的关系中,扮演着欲望的“中介”角色,甚至是“引动”的角色。如崔笺云与曹语花初次相遇,是她“移请两人相见”(p19),假托自己“贫尼久慕大娘的诗才,今日幸会,可好面教一篇?”(p19)曹语花推说自己不识诗词,她还硬帮磨墨,“且将笔强塞小旦”(p20)。而她的好心,似乎是源于她自己的“俗念”,似乎是为了弥补自己过去的遗憾:

 

老旦笑介:他两个只因针芥相投,便如胶漆不解,可见世上不但色能迷人,才也能迷人,我当初发狠断了诗缘,也只怕生这些挂碍,今日又经一番棒喝了(p21

 

在成就“崔笺云/曹语花”的欲望关系中,静观尼姑所扮演的,是一个正面、积极的角色,她“投入尘世”的积极态度,从中撮合,举办法会为她们两人的相遇遮掩,代为传信,追上曹个臣的家船还被数落一顿, “讨了一场没趣”(p63)。种种和出家之人,远于世间俗事的形象大相迳庭,静观尼在〈怜香伴〉中扮演着最积极成就“崔笺云/曹语花”的脚色,而且她跟同样属于“正面人物”的张仲友有个绝大的不同,就是静观尼姑要撮合的是“崔笺云/曹语花”,而张仲友要成就的是“范石/曹语花”,但是剧中的男性显然都没有意识到静观的真正企图,因为包含范石自己也误认为,静观尼极力维护的是他与曹语花的因缘。

很显然这些剧中的“男性”,完全都误解了剧中“女性”角色的真正想法。女性:包括崔笺云、曹语花、静观尼姑、花玲、留春,她们所有的人都知道“崔笺云/曹语花”是在“欲望彼此”,而且与范石根本扯不上关系。可是张仲友、周公梦、曹个臣,甚至范石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这层关系。例如第三十五出,皇上册封两个女子的诰命上说:“长女忠矢不二,妇德可嘉;次女虚闲待贤,休风可式”(p107)。不管是“忠矢”还是“待贤”,这堆男人显然都误解了“崔笺云/曹语花”的关系,而且还自以为是、洋洋得意。

 

又例如第二十四出〈拷婢〉中,留春供出了曹语花思恋的对象是“崔笺云”,可是曹个臣还是很自然的,顺着自己“常识”所理解的,把女儿爱范家女子的原因,全数归给“诗才”(p75)。殊不知“诗才”正是静观尼姑刻意拉拢而成的“藉口”(是她逼着崔笺云跟草语花写诗互赠),这是一个打一开始就是为了遮掩女同欲望的布幕。殊不知曹语花日思夜想的可不是崔笺云所做的诗,而是同她拜堂那个“俊俏男子”:

 

(小旦)你若说起梦来,我比杜丽娘还觉受用。自从别他之后,哪一夜不梦见他,带了方巾,穿了长领衣服,就像那日拜堂光景。(p70)

 

(小旦)俺与他,梦中游,常携手,俏儒冠何曾去头。似夫妻一般恩爱,比男儿更觉风流。丽娘好梦难得又,争似我夜夜绸缪!不要说夜间作梦,就是日里,恍恍惚惚,常见他立在我跟前。(p70)

 

所以推动〈怜香伴〉中主要欲望关系的正面助力,静观尼姑和张仲友的出发点完全不同,男人们把“崔笺云/曹语花”的拜堂视为无足轻重,不过是个顽皮的游戏,但同样的事情看在女性眼里,可就全然不是儿戏而已。

 

在〈怜香伴〉中,阻扰“崔笺云/曹语花”欲望进行的反面力量,主要来自曹个臣与周公梦(这个角色光名字就显现出十足的喜剧色彩)。曹个臣的形象非常巨大,他代表了绝对的、属于父权中心塑造出来的权力形构,一切以“道德礼法”为最高指导原则的价值观。他严词拒绝自己的女儿当偏房(p50),又不肯招“布衣门婿”(p55),曹个臣代表了传统家庭父权的绝对形象,保获着自己的女儿,却同样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但是仅把曹个臣视为“父权代表”或是“封建余毒”,显然都会以偏概全,甚至是曲解了曹个臣复杂的位置。就父权结构而言,我认为曹个臣仅代表了传统家庭父权的绝对形象,但他不足以代表整个庞大的父权建构。他能够宰制他女儿的婚姻对象(但不能够保证她幸福),但他的权力也就仅止于此。当他的女儿绝意要嫁石坚,甚至以落发为尼相逼(p105),曹个臣只能把他的家庭父权交出来,交给另一个更巨大的礼法上的也是政治上的最高层权力决定,上个表章,“任凭圣上发落”。(p105

 

(旦)慈航便借柏为舟,洗脂浣粉离尘垢,俺自去削发除烦把苦行修。

(小旦)他如今做了烈女,我被外人谈起来,成何体面。罢。不如也去削发除烦把苦行修。

(丑、贴旦急上)他两个做了尼姑,我这几根金丝发也留不住了。(p105)

 

一伙女人全部要削发为尼,但是喜剧性的效果能够充分展露,丑、贴旦化解这紧绷的关系的作用不容忽视。这里有个有趣的关联点,当曹语花以“削发为尼”相逼,使得曹个臣不得不让步,就让我们想起之前也曾经有段“诗缘”,但好险断的快的静观尼姑。她在没有落发为尼之前,似乎也曾有过一场对世俗价值反扑的努力,但最后失败了(参见前文引语),所以面对同样的女同关系,她显得特别卖力演出,努力撮合“崔笺云/曹语花”。

挑战“崔笺云/曹语花”的结合,最后的一波阻碍力量,是“家君现任冢宰,姻亲七贵五侯”的魏楷(p99)。魏楷和周公梦,其实构成了阻碍“崔笺云/曹语花”关系,非常有趣的相对形象。前者下聘崔笺云,后者要娶曹语花。前者代表了权贵背景的贵族阶级势力,后者是“只求树不倒,不怕没钱摇”(p27)的土豪劣绅。这两者有些像是西方中产阶级兴起后,所代表的两股构成支配社会的主要力量。一个是传统的贵族阶级,从小就是皇亲国戚;一个是靠经济势力崛起,透过各种管道要打入仕途,取得更高社会地位的富豪阶级。但是这两股阻碍力量,前者被人间世拥有最高权力的皇上所打掉,后者被氤氲使扇了个喷嚏,夹带私抄露了馅[13],算是“受了天报”(p92)。

因此,我认为这三股阻饶力量,包括曹个臣(代表家庭父权)、魏楷(世袭贵族)、周公梦(新兴中产阶级)所联合构起来的,才是〈怜香伴〉所呈现出的具体社会面貌,才是传统社会的层层挂勾、纠结的父权结构体。但是这些力量,最后都被代表最上位的,象征人世间最高权力的“皇上”势力介入所化解。

 

 

欲望流动的空间场域

 

作为“崔笺云/曹语花”欲望发动的空间场域,“雨花庵”显得非常突兀。首先,它是一个出家人礼佛修身的场所,可是为什么女同的情欲关系会发生在这样一个“理论上”绝对禁欲的地方?而且这个地方,还能够适度地被安排(十月初一,本庵修斋礼忏)成为“崔笺云/曹语花”能够再度见面,缔结良缘的场所。

其次,“雨花庵”的名称,一点都不像是现实中对道观、寺庙的命名,比较粗俗一点的想法,“雨花”这个名字似乎比较像是用来命名青楼妓院之类,而不会用在一个断绝俗念的场所,所以这个名字会用在道观上应该是一刻意的讽刺。虽然“雨花庵”跟“曹语花”的名字同音,诠释上可以被视为不脱“宿命论”的色彩,但是一个原本用来清修的场所,冠上这样“凄美”的名字,总是令人感觉格格不入,李渔似乎是在对我们固有的寺庙道德观念进行颠覆,或者更严苛地说,李渔以他特有的价值观,根本就不认为世俗的庙宇都只是修行的场所而已。

第三,这个“雨花庵”除了名字之外,它的内部构造也不似平常寺观。曹个臣借宿雨花庵,对静观尼姑的质疑是:“宝庵花竹成林,栏杆曲折,不似梵宫结构,竟像人家的书舍一般。”(p12)在这个里外皆不像尼庵的尼庵,曹个臣的想法是权住一晚,隔天就要走,但终究是阻止不了曹语花跟崔笺云“宿命式”的相遇,两人的关系由此展开,终究要把这出大戏唱完。

 

除了承载欲望发动的场域雨花庵之外,〈怜香伴〉还有两个容易被忽略的空间,一个是海外孤岛“琉球国”,一个是皇上的后宫。不管是“游仙艳遇”或是“帝王艳史”,传统小说中通常把海外仙岛或是帝王宫廷,“描绘成令人眼花撩乱的人间仙境,从而满足普通人羡慕富贵的欲望。[14]”仙境总是被确定在远方的高山或海岛上,而石坚出使琉球国,就呈现了相同的意味,他得以享受到全然不同中土风味的女色:

 

(琉球国王):敝国有一二蛮女,未知堪娱耳目否?

(石坚):天南春色,风景自殊,既有佳优,愿新观听。(p102

 

所谓的“新观听”也者,就是能够享受到新的感官刺激,这石坚摆明是来“见识海外不同”,在“远方远方远远方”,“也开怀寻欢畅”(p102)。琉球国很显然和“汉地”拉开了一段距离,因为有大海隔绝,这个国度朦胧模糊地保有着浓重的神秘感,也寄托了普通人逍遥艳趣的仙境期望。

和琉球国相对的,在中土还有一个现实的“仙境”,那就是皇上的后宫。皇上代表了在人世间,最大的宰制权力,他凌驾所有凡人的绝对地位,“让许多风流天子的典型,全都被塑造成群体欲望的化身”[15]

皇上代表了人间世最高的权力,宫廷代表普通人寄托欲望的场域,琉球国代表了海外另一个可能存在的欲望仙境。而当石坚从琉球国回来,带了一批进贡礼物和“十名番女”,就将这两者--想像中的仙境,和在中土被建构成的群体欲望化身的场域:宫廷--勾连起来,并且从此互通。甚至被御赐胡女(海外岛国仙女)的石坚一家,不也由此顺便晋身“仙境”?所以故事的结尾,石坚左拥右抱,不也正是搬回了个小后宫在自家洞房。只是男主角高兴的程度,恐怕比不上女主角,因为石坚自以为成就了一桩美好因缘,收尽齐人之福,而崔笺云、曹语花恐怕也正为“她们”相爱终于能够取得合法掩护,正窃笑不已。

 

 

结语

在〈怜香伴〉中,皇上从来没有现身(这有点后来的卡夫卡意味,你永远不知道城堡里真正发号司令的是谁),只知道宦官从内殿捧了个圣旨出来,表章了崔笺云、曹语花:“二女不分妻妾,并封夫人,各赐胡女一名。”(p107)皇上为何最后有此裁示?剧本中并无交代。只知道皇恩浩荡,最后成就了一场因缘,而这场大团圆的剧码,也在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所有的人各得其所之下,唱完了最后的尾声。

如果我们将“形-影-罔两”的架构放在这个文本上,那么我们可以说,这出大戏表面上是撮合的是“石坚/曹语花”两者的因缘,这是可言说的,被众人公认的,可以被社会价值接受的,可以被看见和评论的,这是“形”。

可是背地里,这出大戏“主要”(至少就情节安排的比重来看是如此)还是成就了“崔笺云/曹语花”的女同欲望,但这被男人们视为儿戏、顽皮的部分,是不会直接被普遍社会价值所认可的(即使可能被意识到)。她们两人的关系,一定要建立在“石坚/曹语花”结合的遮掩下,换句话说,她们的关系是依附在“石坚/曹语花”之下而存在的,这是“影”。

但是整个戏最后也因此便宜了“花玲/留春”的 女同?关系,他们在第十出〈盟谑〉中,也学着拜堂成亲;第二十七出中,曹语花盯着崔笺云瞧,留春则是特别注意“那丫环也像花玲的嘴脸”(p85)。甚至后来崔笺云和曹语花准备要遁入空门,她们两个也是急忙道:“他两个做了尼姑,我这几根金丝发也留不住了。”(p105)她们亦步亦趋地躲在“崔笺云/曹语花”的关系之下,如果崔笺云与曹语花出家,她们两个也必须出家,而唯有崔笺云与曹语花结合,她们两个才有可能在一起。所以“花玲/留春”的关系是依附在“影”之后的,更掩而不现的部分,这是“罔两”。

 

景曰:搜搜也,奚稍问也!予有也不知其所以。予蜩甲也,蛇蜕也,似之而非也。火与日,吾屯也;阴与夜,吾代也。彼吾所以有待邪?而况乎以有待者乎!彼来则我与之来,彼往则我与之往,彼强阳则我与之强阳。强阳者,又何以有问乎!(庄子.寓言)

 

因此“石坚/曹语花”、“崔笺云/曹语花”、“花玲/留春”这三组关系,组成了一个类似“形-影-罔两”的结实架构,后者的关系都是依附着前一者而存在。换句话说,从这个角度看来,后两者都没有主体性,他们都是“有待”而存在。但是作为“形”的“石坚/曹语花”就具有发动能力,或者这组关系具有自足的主体性而“无待”乎?从《怜香伴》的整个故事看来绝非如此,因为正如前文所分析的,真正具有发动力量的是“影”,“形”就某个层面看来只是成就“影”的附加价值,甚至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更具体地说,在这个以“影”为主要说话主体的故事中,到最后我们清楚地认识到,“形”同样是“有待的”,如果没有发自深宫的一道黄旨,“形”根本无从建立起来,而倘若依照“形-影-罔两”的架构,没有“形”,则“影”以及其下的“罔两”更是不可想像。

    但是如果我们这样设想,也就是说,假若没有皇上降旨,假若“石坚/曹语花”(形)的关系没有建立起来,那么“崔笺云/曹语花”(影)是否注定幻灭?其实不然。李渔无心地安排了崔笺云与曹语花相约要出家,正足以打破这个相待相生的依存关系。也就是说,即使“形”无法确立,但是“影”依旧可以找到生存的场域,也就是回到她们最初相遇的“雨花庵”,在这样一个充满象征意味的空间场域中,在静观尼(另一个足以抬上台面遮掩的形)下获得生存的空间。也就是说,作为故事最后确立的“形”,“石坚/曹语花”的关系可能不必然需要存在,而“影”仍旧可以找到另外一个足以依附她们生存的“形”(尼姑庵),由此“影”就摆脱了固定的限制,而获得了逃逸的空间。她们最后所获得的“形”,就此不必然是她们唯一能够选择的蛇皮,不必然是她们能够生存的唯一可行的遮掩,换句话说,“石坚”不再是她们的唯一条件,“影”由此获得了选择性。

    但是无论如何,即便她们不必然要披上“石坚”这层蛇皮,但她们仍旧必须找另外一张皮来遮掩肉身。也就是说,不管如何,“影”终究有待,只是依存的条件不再只有一个。而且她们最后也破解了“形”的主体性,因为“形”同样是有待的,没有皇上最后的旨意(此为火与日),“形”根本无从建立。但是最为尴尬的还是“罔两”,故事最后“影”看似获得了选择性,不管是要披上“石坚”,或披上“尼姑”的外皮掩藏,终究能维系生存,但是罔两没有选择权,她们只能跟着影走。后续如何,至少文本中没有给我们交代,她们的关系被更隐而含蓄地处理掉了。最终我们得以确知是,形、影、罔两三者同样都是有待而生,终究不得逍遥。

    但是被更为含蓄地处理掉的,则是周公梦最后在夹带私抄不小心漏馅的“龙阳经验”(参见本文注14)。不管是基于道德良心,或是基于因果报应,周公梦最后大彻大悟地选择了以自杀结束生命,我们(包含作者与读者)在不知不觉中以“善恶到头终有报”的观念宽恕了他,我们让他含蓄地接受了他自己选择的惩罚,而将他临死前所暴露的边缘情欲,连同他作为一个反面人物的劣形恶迹,都在他最后“确有悔意”地选择自尽下,化为我们的悲悯与同情,而把《怜香伴》点评者所说:“从此龙阳辈,皆得以名山自负者多矣!”(p87)这种边缘情欲继续存在的事实,宽容而含蓄地处理过去。换句话说,周公梦所代表的“龙阳”者的边缘情欲,在报应不爽的光环下被遮掩了过去,从此忽略不计。周公梦最终因他的觉悟选择自尽而获得了救赎,而我们“又何以有问乎”?

 

 

 

参考书目

 

《李渔全集》浙江古籍出版社

沈新林 《李渔新论》 苏州大学出版社 1997年9月第一版一刷

黄强 《李渔研究》 浙江古籍出版社 1996年2月一版一刷

肖荣《李渔评传》浙江古籍出版社 1987年11月新一版一刷

刘咏聪《德、才、色、权--论中国古代女性》麦田出版社 1998年6月初版

〈中国传统才德观及清代前期女性才德论〉

〈清代前期关于女性应否有“才”之讨论〉

〈清代前期女性才命观管窥〉

康正果《重审风月鉴--性与中国古典文学》麦田出版社 1996年1月初版

孙康宜《古典与现代的女性阐释》联合文学出版社 1998年4月初版

〈中国文化里的“情”观〉

〈走向“男女双性”的理想--女性诗人在明清文人的地位〉

〈论女子才德观〉

刘人鹏、丁乃非〈罔两问景:含蓄美学与酷儿政略〉,性/别研究第三四期合刊。

刘人鹏、丁乃非〈罔两问景(II):鳄鱼皮、拉子馅、半人半马邱妙津〉,性/别研究室超薄型学术研讨会,1999.11.27。

 



[1] 黄周星《制曲枝语》收于《李渔全集》卷19,页310。

[2] 邹翰飞《三借庐笔谈》收于《李渔全集》卷19,页312。参考同前注。

[3] 张行《小说闲话》收于《李渔全集》卷19,页328。参考同注1。

[4] 黄启太《曲词闲谈》收于《李渔全集》卷19,页318。参考同注1。

[5] 袁于令《娜如山房说尤》收于《李渔全集》卷19,页310。参考同注1。

[6] 叶朗〈李渔的戏剧美学〉原载于《美学与美学史论集》,新疆人民出版社,1982年7月。后收于收于《李渔全集》卷20,页3179,参考同注1。

[7] 例如李调元《雨村曲话》的说法:“李渔音律独擅,近时盛行其《笠翁十种曲》。……世多演《风筝误》。其《奈何天》,亦见苏人演之。”收于《李渔全集》卷19,页323。参考同注1。

[8] 沈新林 《李渔新论》页227-228,苏州大学出版社 1997年9月第一版一刷。

[9] 沈新林 《李渔新论》页231,参考同前注。

[10] 这个“蓄意”包括了剧中人物(男性)、作者、实际搬演的演员、还有剧本的阅读者。

[11] 从剧本中推算起来,曹语花不及16岁,崔笺云不及18岁,否则她们不会立誓若违背盟约,一个难过“二八”,一个难过“二九”。(p34)她们的年龄约略不过现在的高中女生,当然更容易被认定这是小女孩在办家家酒。

[12] 当然对于生(石坚)而言,能够再讨一个漂亮的小老婆,是这个游戏的附加价值。

[13] 周公梦因为曾做“龙阳”,所以把小抄藏在肛门,他还为此津津自喜:“我如今将文字卷做个爆竹的模样,等待临场时节,塞在粪门之中,就是神仙有搜检不出,岂不妙哉。说便这等说,也亏我当初喜做龙阳,预先开辟了这做名山,以为今日藏书之地。昨日将来试一试,竟是轻车熟路,绝非鸟道羊肠,何等便益。”(p87)

[14] 康正果〈仙趣与艳趣〉,收录于《重审风月鉴--性与中国古典文学》麦田出版社 1996年1月初版。页183。

[15] 参考同前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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