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邊緣專題討論高行健專題

 

 

 

高行健是隻紅脯鳥嗎?

----刺痛從閱讀《逃亡》開始

 

 

 

我們能指望高行健去搞一個反對黨嗎?

附:高行健離諾貝爾理想標準差多遠?

  

  茉莉

  我很難描述我在聽到高行健獲獎之後的憤怒心情。 

  一個多星期的時間,我請假在家。廚房裏髒碗髒碟子堆得高高的,一
邊大把吃藥,一邊不管不顧地,我寫一篇題爲《高行健離諾貝爾理想標準
差多遠》的文章。不少朋友勸阻這篇文章的發表,他們的擔憂無疑有其道
理。一個老朋友天天聒噪不休,我連電話都摔了。我不管不顧地寫下去。 

  有朋友問:「爲什麼你不能有點胸懷,來接受這個對中國來說可能有
點可笑的獎賞呢?」 

  是啊,爲什麼我不能像其他人一樣接受甚至爲之「光榮」?爲什麼我
的反對態度這麼激烈、我的心情這麼悲傷? 

  一切都源於那年我出獄,有機會閱讀到高行健的劇本《逃亡》。 

  沒有同情,沒有悲憫,只有對八九民運參與者犧牲者的輕蔑與嘲諷,
只有自以爲是的對「玩政治」的洋洋高論,只有高行健最拿手的有關女人
與色情的描寫。在滔滔不絕借機闡發的個人主義宣言中,高行健也泄露了
他那顆冷漠頹廢的心。他就那麼眼明手快地,那麼高超瀟灑地,將別人正
在流淌的血淚做成了一個這樣的「偉大劇本」,並在哲學高度上抽像演繹
一番。高行健還自負地宣稱,他要給予此劇:「古希臘的命運悲劇的那種
宣敘的格調和東方古典戲劇的那種儀式性的莊嚴。」在別人叫天不應,叫
地不靈的時候,他成功了。他很驕傲地說,他在天安門事件後只花了一個
月就寫成這個劇本,一個美國劇院覺得這個劇本不對勁,叫他修改,被他
拒絕,後來在瑞典皇家劇院上演,瑞典人很喜歡。 

  人間有多少相似的故事。1980年獲得諾獎的波蘭詩人米沃什,曾經講
述過一個叫阿爾法的小說家的故事:雄心勃勃、一心想成爲別人眼中權威
的小說家阿爾法,其本人是和現實生活徹底脫離的,但就是這樣一個人,
在華沙戰後廢墟上,他以最快的速度寫出了描寫戰後狀況的第一部小說,
獲得當局的高度讚賞。米沃什因此沈痛地說: 

  「他這麼快地利用了這個主題,他處理得如此光滑。我們周圍有成千
上萬的人於折磨中死去,將他們的痛苦如此迅速地轉化爲悲劇的形式,在
我們看來似乎有些下流。」 

  那年,中國剛發過洪水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北京的衛平寫下她的感受
:在令人眩目的舞臺燈下,看見臉上塗著胭脂的大小夥子在重現與洪水搏
鬥的那一幕,她覺得十分荒誕,說:「我不知道,那些被洪水捲走的靈魂
看到他們的『替身』會怎麼想。」 

  高行健是不屑去問六四受難者的靈魂會怎麼想的。他說:「我只對我
自己負責。」但只對自己負責的創作怎麼會受到西方人如此的青睞呢?因
此高行健玄而又玄地說:「我寫的戲大部份是寫人的普遍生存狀態、人類
生存的困境,……比如《逃亡》是一個很政治的戲,但同時又是一個很哲
學的戲。……所以西方觀衆接受這個戲不困難。」 

  聲稱自己「討厭一切政治」的高行健,就是不討厭西方的政治庇護政
策(西方民主政治的一個體現),也不討厭法國政府對異國藝術家的優待
政策;自詡自己瞭解法蘭西文化的高行健,卻很少體會真正的法蘭西精神
--雨果、加繆的人道主義抗爭精神。正如瑞典評論家LaosOlof在他論
及《逃亡》的文章中指出:「高行健從來不用他的筆爲正義而戰,而是展
示那些狂亂--比最骯髒的泥潭還要骯髒的狂亂,比末日審判還要恐怖的
狂亂。」(引自瑞典《每日新聞報》1016日) 

  瑞典文學院文理不通的新聞公報說:「高行健的寫作脫離任何一種屈
從,那怕是屈從于善意。他的劇作《逃亡》不但刺痛了那些當權者,也同
等程度地刺痛了民主運動。」這就奇怪了,爲什麼刺痛如此脆弱、如此不
成氣候的中國民主運動,會是高行健獲獎的理由?難道瑞典文學院持的是
雙重標準,唯獨對中國人,不肯使用給其他國家獲獎者的道德理想尺規? 

  我是那麼哀傷地懷念四位退出瑞典文學院的院士。他們如果繼續留在
那裏,這次諾獎也許不會頒發給這樣一個人。一九八九年發生了「魔鬼詩
篇」的作家拉什迪因觸怒伊朗宗教領袖霍梅尼被懸賞追殺的事件,作爲堅
定的自由與人權的捍衛者,當時文學院的會議主席維拉·阿斯佩斯特羅姆
、女作家夏斯婷和院士勞斯,和文學院的其他院士發生了一場大爭執。三
位院士指責瑞典文學院對盧西迪的支援不力,因此一起憤然離開了文學院
那終身制的固定交椅。1996年,著名作家昂隆德教授也步他們的後塵,因
同樣的原因退出文學院。 

  四位瑞典院士以毅然退出的積極行動,來表示,他們絕不認可世界任
何地方對作家寫作自由的剝奪--他們才是真正具有諾貝爾理想的人。今
天仍然留在瑞典文學院的院士們,他們投票給提倡「個人主義消極自由」
的高行健,只能顯示,他們對諾貝爾理想標準已經淡忘到了什麼地步。 

  所以我不能接受朋友給我的勸告。整整七年的時間,我在瑞典觀察諾
貝爾文學獎,今天,我的胸懷已經擴展--既可以接受非洲叢林的詩人,
也可以接受北國冰島的作家,但我永遠無法接受這樣一個高行健。 

  因爲,接受高行健意味著接受一種人生態度--對他人苦難冷漠的遊
戲態度,意味著我們中國人可以被認爲道德上次等,需要別人降低要求賞
臉給獎。 

  我不能接受,我相信諾貝爾的地下之靈也不會接受!(1029日於瑞典)
Top 
 
我們能指望高行健去搞一個反對黨嗎?

按:人權評論家茉莉的下面這篇文章先在「民主中國」發表,刪節了
4000字,本刊發表的是全文。茉莉認爲,諾貝爾文學獎(以及和平獎)不像
科學獎,它絕對只頒給主張「積極自由」的作家,高行健的「消極自由」
,應該是得另外的什麼純文學獎的。據瞭解,她的這些批評意見也正在引
起瑞典有關方面的重視。

  面對一個剝奪我們自由的強權,高行健並沒有低頭。作爲一個法國人
,他還在道德的層面上批評中共的人權劣迹。我們也似乎不應該強求高行
健「積極」地去組織一個反對黨,或再拉起一個山頭。這也許的確不是他
的專長所在。看看李遠哲這位化學家在臺灣積極參預兩種拼音並存政策的
結果吧。或者,看看楊振寧在文革後期對毛的崇拜和他對鄧小平「六四」
開槍殺人的辯護吧。看著這么多華人精英人物甘心媚上、媚權、媚俗,起
碼高行健還沒有和中共搞任何形式的「良性互動」呢。這是我們應該欣慰
的。(智叟)
Top  


附:高行健離諾貝爾理想標準差多遠? 

  茉莉 

  「終於……!」瑞典皇家文學院常務秘書宣佈中國作家高行健獲獎的
話音未落,從包圍他的記者群中,一個記者迫不及待地用瑞典文高叫起來
。終於有一個中國作家獲獎了,瑞典人也終於一償宿願。整整一百年,中
國作家在諾貝爾文學獎的名單上缺席,不光是普通的瑞典人覺得遺憾,就
是皇家文學院的那些尊貴的評委們,也一直在誠懇地檢討:一個世紀中,
他們在評選文學獎上所犯的「歐洲中心主義」,以及對中國這個東方文學
大國的忽視。 


  一,百年缺席促成一人優勢 

  也許就是這種改正「錯誤」和急於補償的負疚心理,使得在中國和瑞
典都一樣名字陌生的高行健,在21世紀伊始,意外地接到了這個來自斯德
哥爾摩的金蘋果。無論在學校裏還是坐在巴士上,我耳邊不斷地聽到瑞典
語的廣播和議論:「這是第一個中國作家獲獎」。回到家裏,電話裏傳來
瑞典朋友的祝賀:「恭喜你的同胞獲獎!」 

  瑞典人的好意我領了。但是我不能不誠實地對生性誠實的他們說:「
我很遺憾,當瑞典皇家文學院終於決定頒獎給一個中國作家時,我們最偉
大的中國作家已經不在人世了。我確實不認爲高行健先生是我們中國的偉
大作家。」說這些話時,我心裏隱隱作疼。我心疼的是:當魯迅、沈從文
等人寫出偉大的作品時,瑞典文學院院士裏沒有一個人懂中文,也沒有幾
個人對遙遠的東方文學感興趣。而現在,他們只能在被專制社會摧殘得已
經邊緣化了的文學「矮子國」裏,去勉爲其難地挑選一個「代表中國文學
」的人。 

  總算把這個獎頒給一個中國人了,瑞典文學院的評委說他們「終於鬆
了一口氣」,可見中國人的百年缺席給他們造成的心理壓力有多大。然而
這些好心的先生們可能沒有想到,當他們終於完成這個照顧性、指標性的
任務時,卻在許多中國人心中,一個金燦燦的大蘋果變成了不那麼可口的
青蘋果。事實上,百年來的諾獎評選,這個金蘋果時而紅,時而青,時而
半紅半青,這全看每一屆評委中十幾個瑞典人的國際視野、鑒賞趣味、語
言能力和文學理論水平。只要看看本屆評委中有多少人懂得亞洲語言和文
化,就可以知道這一次的蘋果爲什麼這樣青澀。 

  恕我直言,作爲執行諾貝爾遺囑的一個工具,瑞典文學院從來就有力
不能逮的勝任問題,他們沒法不受到文化、語言及地域環境的限制,這是
他們自己也承認並一直在力圖改進的問題。然而,正如中國北京大學再也
找不到蔡元培那樣的校長,找不出胡適那樣高水準的教授,今天的瑞典文
學院院士是否比他們的前任更合格,同樣令人不敢樂觀,他們的能力與諾
獎要求的「覆蓋全世界的文學」的宏大願望相比,尚有不小的距離。 

  其實,目前瑞典文學院手頭擁有的他國候選人名單,不說高手如雲,
也是陣容可觀,但他們都沒有高行健的一個最大優勢:即中國文學百年缺
席,以及它所造成的評委們的心理內疚與急切感。因此我們可以肯定地說
:正是令人遺憾的百年缺席,促成了一個中國人的入選優勢。這對其他各
國更爲優秀的作家,不能說是一件公正的事情。據筆者所知,其他國家比
高行健更具資格獲獎的至少有一長串名單,這裏只略舉幾位: 

  有「靈魂的生態學家」之譽美國文壇宿將梅勒;描寫二戰的作品聞名
於世、對本民族性格作深刻反省的荷蘭籍比利時小說家克勞斯;涉獵女權
問題、種族隔離和後殖民問題的「國際人」女作家多麗絲;具有深遂的曆
史眼光和政治意識的南非後殖民主義代表作家科特則;描寫五十年代
秘魯在腐朽專制下社會生活的秘魯「結構現實主義大師」華加斯·諾莎;
其作品被不少批評家視爲「二十世紀文學經典」的阿爾巴尼亞著名作家卡
達雷;從道德角度對馬克思主義進行深刻反省的瑞典詩人湯斯托墨……。 

  因此,這次匆促的、照顧性的評選,不但對他國作家不公正,還由於
文學院在準備不足時就匆匆忙忙頒獎給中國人,使得一批水平不低於高行
健的中國作家喪失競爭機會--他們或者其作品未被翻譯成英文或法文,
或者沒有來得及與西方漢學家建立密切關係,而且,各位評委的歐洲胃口
尚未調整過來。這些不公正,可能是瑞典文學院始料不及的,他們需要時
間慢慢地認識到這一點並做出改進。
 

  二,重溫諾貝爾的遺囑 

  爲什麼我們要在這個時候回到百年前的諾貝爾遺囑,道理不言自明:
你、我、他乃至決定獲獎人選的瑞典文學院評委,其個人欣賞趣味和文學
觀念都無關緊要,在一個尊重個人權利(包括財産所有權)的社會裏,沒
有什麼人的個人觀點比諾貝爾本人的遺願更具法律上的權威性。 

   「我,阿弗雷德·諾貝爾,謹此宣佈……我所餘下的可兌換爲現金的全
部財産將……組成一股基金,基金利息將每年以獎金的形式頒發給一年以
來給人類帶來最大福祉的人們。……一部分頒給在文學領域內將創造出具
有理想傾向的最佳作品的作家;……文學獎由斯德哥爾摩的文學院主持;
……頒獎無需考慮候選人的國籍,只要是最值得的人就可以獲獎,不管他
是否是斯堪地那維亞人。」 

  在上面引用的諾貝爾遺囑中,我們可以看到,文學獎的「理想傾向」
是關鍵性的標準,所有的諾獎都要獎掖那些「將給人類帶來最大利益」的
人們。正是根據這個遺囑,我們有權質疑:高行健離這樣的標準差多遠? 

  一百年的諾獎實踐,瑞典學界對於諾貝爾遺囑中的「理想傾向」的解
釋,按照時間推移,大致經歷過如下的流變:崇高而純潔的理想主義--
胸懷寬廣的博愛--普遍感興趣的,作品是否擁有讀者群成爲取捨的重要
標準--考慮實效的標準--人文主義和世界文學。 

  儘管後來的諾獎評選強調了文學標準,但人文主義精神乃是諾獎所要
求的理想傾向的核心,而人文主義的靈魂,就是愛--對於整個人類的大
愛。基於這種大愛,人們提出「承擔責任」的口號,是「理想傾向」的具
體體現。近幾年的諾獎頒獎詞,經常肯定獲獎者對人文主義傳統的弘揚,
以及對『人類普遍狀況」的描寫,在貝克特、戈爾丁、大江健三郎等不少
作家的評語中都採用了類似的語彙。 

  由於諾貝爾本人是一位激進的道德上的理想主義者,因此他的「理想
傾向」長期被解釋爲道義文章兼重,有時還過於偏重「道德價值參照系」
。所以,一百年來,諾獎家族中湧現出一大群文學良心。如被稱爲「一代
法國人的良心」加繆,蘇聯時期的「俄羅斯良心」索爾仁尼琴,義大利下
層人民的代言人達裏歐,「德意志民族的良心」格拉斯,……。他們或者
是反法西斯的文化戰士,或者是反共産極權的衝鋒陷陣的士兵,或者是…
。他們把良心的見證化爲人性的思考,道德的反思,從而釀出偉大的文
學。 

  第三世界獲獎作家對本民族的道德責任承擔更是可歌可泣。如尼日利
亞劇作家沃爾·索因卡(1986年獲獎)先是由於反對尼日利亞內戰而羈獄
,後流亡國外創立了「民主聯盟」等組織,於1997年被尼日利亞法庭缺席
判處死刑。 

  然而,無論按照上述對「理想傾向」的任何一個解釋,高行健的作品
都是不符合的:崇高純潔乃至博愛與他的作品不太相干,沒有多少中國人
對他的作品感興趣,因此也就沒有多少實效。至於他的作品是否體現了「
人文精神和世界文學」,容筆者下文探討。
 

  三,高行健的羽毛尚未染紅 

       紅脯鳥原來只有灰色的羽毛,它們要想讓自己名副其實地紅起來。
於是他們爲愛情燃燒,努力去唱令人愉悅的歌,……,種種改變其灰不溜
秋的顔色的奮鬥全都失敗了。後來一隻紅脯鳥看見三個人被釘死在十字架
上,其中一個頭戴荊冠的人額頭上還在流血。出於對人類的同情,它感到
不能坐視不理,它甚至感到鐵釘和荊冠在自己頭上刺痛。它鼓足勇氣飛近
受難者,用力拔掉那人額頭上的荊刺,血濺到它的胸脯,從此染紅了永不
褪色的羽毛。 

  上面是1909年諾獎得主、瑞典女作家塞爾瑪·拉格洛芙講的一個寓言
故事,它形象地說明什麼是人文精神和道德,什麼是對他人的愛、憐憫、
關懷和幫助。瑞典著名漢學家、斯德哥爾摩大學中文系主任羅多弼教授曾
經轉述過這個寓言,用以解釋諾貝爾獎文學所要提倡的東西,他指出:「
一般來說,偉大的作家和作品都有對社會的參與和對道德理想的關懷,以
及對任何形式的迫害和不公正的批判。」 

  那麼,已經獲獎的高行健先生是不是這樣一隻紅脯鳥呢?他是否致力
于拔掉他人額頭上的荊刺、從而染紅自己的羽毛了呢?無疑會有高明的評
論家說,他們從高行健作品中讀出許多人文精神和道德責任感。顯然,對
文字解讀中各種見仁見智的歧異觀點,學識淺陋的筆者無法展開爭論。爲
了避免我們在解讀中的自以爲是,最好還是引用對自己的創作最爲理解的
高行健本人的夫子自道,來見證他到底有多少人道關懷與社會責任感。在
《文學與玄學:關於靈山》一文中,高行健對與極權制度抗爭的流亡作家
這樣表示其輕蔑: 

  「流亡海外的中國文學家如果只在流亡上做文章,未必有多大出息。
索爾仁尼琴的困境,正在於他犧牲了自己的小說藝術,同一個腐朽的政權
作戰,白白耗費了精力。」 

  這樣看來,不管高行健在藝術上有多麼高明,他絕不可能寫出符合諾
貝爾「理想傾向」的優秀作品,因爲,最好的文學是將道德承擔最藝術地
表現出來,而再藝術的表現如果沒有這種承擔、甚至像他這樣明確聲明排
斥其與極權抗爭的責任,這首先就不符合諾貝爾的初衷。 

 不能說高行健作品就完全沒有人文主義傾向,但是,他確實在這個標準
方面缺乏出色的表現。他的作品大致歸於個人主義的隱逸文學之類。他宣
稱自己不喜歡「轟轟烈烈的文學」,不喜歡揭露極權壓迫的《古拉格群島
》,而最欣賞道家、佛家、玄學中的隱逸精神,欣賞「採菊東籬下」的陶
淵明。一位瞭解他的作家這樣描繪:「他無須向外界需索,只需要往靈肉
深處探索挖掘原始赤裸的人性本相,他私自的內在風景,靈肉的騷動。」
他的個人主義宣言是:「我寫作爲的是自己,不企圖愉悅他人,也不企圖
改造世界或他人,因爲我連我自己都改變不了。要緊的,對我來說,只是
我說了,寫了,僅此而已。」這是典型的一個沒有責任感的個人主義者的
獨白。 

  瑞典文學院因此宣稱:「他是一個懷疑者和洞察者,而並不聲稱他能
解釋世界。他的本意僅僅是在寫作中尋求自由。」此外,有人說他有「真
正大自由人」的氣質,不被諸如祖國、意識、主義、道德、民族、家庭、
價值等無形繩索捆綁。這一切,當然是很聰明很高妙的。但是,在中國還
不自由還苦難深重的時候,一個人只標榜個人自由,不被他人的苦難所羈
絆,那種所謂的「自由」,只能說是一種自私的自由、頹廢的自由。 

  西方寓言中血濺胸脯的紅脯鳥、中國現代「直面淋漓鮮血」的魯迅,
與高行健似乎根本不是一個話語系統。筆者認爲,一個真正有高尚人格的
作家,他的作品絕不會迴避正在發生的人間苦難。我們不能苛求作家去參
與很多社會活動,但是真正符合諾貝爾標準的作家,其作品一定是充滿社
會責任感的。爲了自己的「出息」,高行健放棄與腐朽的政權作戰,這似
乎也被中國政府所稱道,因爲海外中國人的人權活動裏基本上看不到他。
當他享受到西方人給予的寫作自由,從而「出息」起來的時候,他沒有意
識到:他是否有義務爲尚未獲得自由的作家去爭取自由?他是否應該做一
點什麼,才對得起他那爲之驕傲的法國護照上的中國血迹和淚痕? 

  筆者因此很爲高行健先生擔心,一旦有一天,中國自由了,他能夠回
去了,如果許多專制下受難的同胞問他:「長期接受西方政治庇護並獲得
巨大榮耀的你,爲我們做了什麼?」他是否敢於說出這樣的真實:「我在
法國享受自由樂不思蜀,我只爲自己寫作,很多西方人喜歡我,你們的苦
難與我毫不相干。」 

  綜上所述,將諾貝爾獎授予羽毛仍然灰不溜秋的高行健,本屆瑞典文
學院院士們要檢查一下是否患了色盲。就因爲高行健會唱令人(主要是西
方人)愉悅的歌,就因爲他能在戲劇中做出熱烈的男女調情動作,人們就
應該將他認作一隻紅脯鳥嗎?
 

  四,瓶子和酒--「世界文學」質疑 

  不僅僅是由於十幾個瑞典人對中國人的善意,這次諾獎評選,還由於
瑞典文學院自八十年代以來設立的新目標,即把考察的範圍拓展到更廣闊
的文學領域,這是他們的一種要覆蓋「全世界的文學」的願望。這新的遴選

眼光,既是基於歐洲固有的世界主義傳統,基於歌德提出的 「世界文學
」的理想,馬克思和恩格斯也曾在  共產黨宣言 》予以承認,也符合當
代社會全球一體化的必然趨勢。最重要的,它是諾貝爾設立這項獎的初衷
:諾貝爾不僅僅是要資助文學,更是要通過文學達到一種國際間的互相理
解。 

  這種新的評選眼光,並不是要抹殺掉各個國家的民族性,相反,正由
於世界具有衆多的種族、人民、語言、氣質和世界觀,文學也因此更豐富
多采。今天,「西學東漸」和「東學西漸」形成雙向交流,雖然前者的勢
頭更盛,但中國文化也確實以一種不可忽視的的速度滲透到西方世界。這
一切,可以說是高行健獲獎的背景。在瑞典人看來,頒獎高行健,是他們
實踐「世界文學」目標的一個舉措。 

  早在1993年,瑞典漢學家羅多弼先生就在一篇題爲《有中國特色的世
界文學》的文章中,對高行健的作品做出這樣的結論: 

  「《靈山》的內容,是有關中國地理、漢民族和少數民族風俗傳統的
故事。在逐一生髮   靈山》「六義」時,高行健吸收了中國和西方的文
化傳統。揉合的結果是高度原創的,……。因此,我認爲,我們可以把它
稱爲一部有中國特色的世界文學作品。」 

  高行健本人也自認是「世界文學的公民」,一直讚美他的中國社會科
學院文學研究所前所長劉再複,高度評價說:「高行健得獎,標誌著中國
當代文學走進了一個新的里程,真正成爲世界文學的一個重要部份。」 

  然而,被視爲「世界文學」典範的高行健,在中文世界裏卻激起極大
的反感。撇開中國政府的挑唆、狹隘的民族主義觀點不論,一些客觀中肯
的批評實際上直指對於「世界文學」的解釋。不少人認爲,諾貝爾文學獎
評審是由其文化傳統來理解中國文學,因而只能接受與西方現代主義傳統
接近的作家。一些中國人覺得,高行健的作品只不過是幫西方人完成了後
現代主義文學創作的示範,作出了震撼西方人的文學實驗。一句話,這不
是東方能接受的「世界文學」。因此有人質疑:東西方有沒有真正實現交
流和理解的可能? 

  筆者認爲,這一點不能否定:高行健確實超越了國界,他的創作豐富
了世界文學。但是,在高行健的作品中,我們更多地看到的是,他僅僅在
藝術形式上借鑒西方,少有內在的、具有普遍價值的人文精神的思考與交
融,少有人類共同理想的文學體現。 

  由於高行健是用西方的現代形式去表現禪宗的內涵,筆者因此不太恰
當地將此比喻爲:「西方的瓶子裝中國的酒」,而且不見得就是中國的佳
釀。試想,如果「世界文學」這個遊戲換一個玩法,比如說,中國的瓶子
裝西方的酒,即採用中國傳統的藝術手段,來描寫具有基督教人文精神、
當代人權、環境保護與和平主義的內容,那麼,諾獎評委們還能特別欣賞
麼?沒有了西方人容易打開的現代瓶子,裏面也沒有對西方人來說既特殊
又神秘的禪宗玄學,他們的興趣可能就大大降溫。例如,原汁原味的中國
特色《紅樓夢》,大多數西方人就無法欣賞。因爲它古樸雅緻的中國瓶子
不易爲西方人打開。 

  有比較才能做出鑒別。1945年的諾獎頒給智利女詩人米斯特拉爾,被
瑞典人認爲是在南半球的美洲實現「世界文學」的一個成功嘗試。米斯特
拉爾被稱爲「智利的女兒,人民的歌手」,她的詩作具有拉美民歌特點,
表達的卻是對人類命運、世界和平的關切,可稱爲「拉美的瓶子人類的酒
」。東方人中,被視爲「世界文學」完美例子首推泰戈爾,他的作品繼承
了印度古典文學、中世紀孟加拉民間文學傳統,其詩歌並受到日本非( 
字加單人旁 ) 句的影響,形式基本上是東方的,其思想內涵卻是具有普世
價值的人類之愛、民主主義和人道主義。無論東方人還是西方人,讀者對
泰戈爾的熱愛,筆者在此不須贅述。 

  由以上兩個例子可以看出,成功的「世界文學」,首先是被本民族人
民所接受、所欣賞,即所謂「越是本土的才越是世界的」,否則,只是評
委一廂情願的「世界文學」。因此,爲了評出真正的「世界文學」,本屆
諾獎評委們應該借鑒其前任成功的經驗,正視東西方文化審美觀的差異,
調整自己的口味,並認識到真正的「世界文學」所具有的多種形式,這樣
,「覆蓋全世界文學」的目標才可能接近。
 

  五,誤導之一:走逃避現實的隱逸之途 

  諾貝爾獎享有崇高的世界聲譽,它甚至可以引導文學潮流。瑞典文學
院毫無疑問地自我意識到這一點。在授獎高行健的新聞公報中,他們指出
:高行健創作「其作品的普遍價值、刻骨銘心的洞察力和語言的豐富機智
,爲中文小說藝術和戲劇開闢了新的道路。」 

  筆者因此感到憂心忡忡。身爲被瑞典慷慨接收的中國難民,我的讀者
知道,在不少文章中,我都真誠地讚美和感謝瑞典,也經常介紹諾貝爾獎
。正由於這種對第二祖國由衷的熱愛,正由於瑞典自由民主精神給予我的
薰陶,使筆者能夠毫不忌諱地說出自己的真實看法:你們的這次評選誤導
了中國作家,這種誤導是雙重有害的。 

  第一重誤導,是文學院頒獎高行健時,所提倡的逃避現實的價值觀。 

  文學院這樣表彰說:「高行健的另一部長篇《一個人的聖經》……。
小說的核心是對中國通常稱爲文化革命的令人恐怖的瘋狂的清算。作者以
毫不留情的真誠筆觸詳細介紹了自己在文革中先後作爲造反派、受迫害者
和旁觀者的經驗。他的敍述本來可能成爲異議人士的道德代表,但他拒絕
這個角色,無意當一個救世主,他的文學創作沒有任何一種媚俗,甚至對
善意也如此。他的劇作《逃亡》不但讓當權者惱怒,也曾在中國民主運動
中引起同樣程度的非議。」 

  讀到這裏,筆者懷疑自己的眼睛--有「世界的良心」之稱的瑞典,
居然獎賞一個放棄向強權抗爭的人?作爲造反派、受迫害和旁觀者,高行
健的三種生活經歷,從積極追隨潮流,到消極承受迫害,到最後的逃避旁
觀,無疑是真實地反映了中國人生存的無奈。但是,我們不禁要問: 

  唯一獲得諾獎的中國作家筆下的文革,是否已經被清算了?中國人深
重的苦難,是否被他藝術地描寫出來了?高行健不願充當「異議人士的道
德代表」,這種逃避態度,是應該由享受太多民主人權的瑞典人來引導中
國人的嗎?難道八九民運被鎮壓的十幾年來,我們中國作家逃避現實逃避
得還不夠,還需要瑞典文學院來教誨中國人最擅長的明哲保身老莊之隱嗎
 

  筆者以爲,表彰高行健的這種不「媚俗」的「自由」態度,其後果是
非常可怕的。它對海內外仍然堅持與專制政權抗爭的中國人和中國作家,
是一種孤立和貶低。中國目前正在經歷新的文革式的恐怖與瘋狂。高行健
願意不願意成爲「異議人士的道德代表」,是他個人的選擇,但絕不應該
成爲頒獎的理由。試想,要是沒有人願意在海外成爲「異議人士的道德代
表」,那麼國內無數發不出聲音的受難者,是否應該徹底地被國際社會遺
忘? 

  誠然,一切異議運動都有其「媚俗」的成分,但是,正是這種有許多
缺陷甚至爲人不屑的中國異議運動,是中國人不屈服於暴政的象徵。人們
可以不喜歡這些和他們一樣有缺點的異議人士,但卻不能否定這個目標:
讓中國人享受瑞典人早已享受的民主與基本人權。不願與異議陣營爲伍的
高行健,卻得與能給他許多出版和捧場機會的西方人、臺灣人交遊周旋,
只能說那是一種「高級的媚俗」。這位絕對崇尚自由的創作者,他何嘗有
過真正的自由?他自詡「「不隸屬於任何主義」,卻可能隸屬於:逃避現
實主義,對他人苦難冷漠不問主義、缺乏道德承擔主義。 

  中國人目前的生存狀況似乎與高行健完全無關,就如一家人的後院起
火,情勢危機 (筆者不必在此舉證中國十幾年來大量因言論、思想和宗教
緣故被殘酷迫害的案例),而我們流亡在外的高雅作家卻在自由的巴黎,
侃侃而談前院草坪上的雜草(在書齋裏想像,挖掘他自己心靈中虛無和飄
渺、談禪說道,描述他和衆多女性的性生活體驗。)。因爲對於享受自由
、養尊處優的西方文學界,別人後院起火與他們不太相干,而類似前院雜
草一樣的問題,才是他們有興趣的「人類的普遍問題」,尤其是精彩的性
描寫,才真正體現了「共同的人類情懷」。 

  對於西方人來說,今天已經不是英雄的時代。筆者經常向中國朋友描
述,在美麗的北歐之夏來臨時,瑞典人怎樣駕著房子車,去森林裏的小木
屋享受山林之趣。但是,只有苦難存在的地方才有抗爭,才需要英雄。連
基本人權也被剝奪的中國人,他們生命中有著難以承受之重(就在筆者撰
寫此文時,一個朋友正因爲幫助六四受難者被中共國安部威脅恐嚇,另外
一個已經五次坐牢,一個曾經爲筆者開辦「茉莉專欄」的網站被強行查封
);而後現代的西方人卻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生活優裕的他們太
多奢侈的痛苦,因此需要高行健這樣善談空靈哲學的作家與他們共鳴。 

  真正的文學絕不是什麼高妙的智力遊戲,絕不是要去演繹一個什麼玄
乎的道家哲學,文學和生命血肉相連,它充滿普通人的情感,絕不迴避人
間真正的痛苦。畢生熱愛文學的諾貝爾,他本人最佩服的作家就是寫《悲
慘世界》的現實主義兼浪漫主義大師雨果。諾貝爾雖然是一個孤獨的人,
卻不是一個象牙塔中的人,而是一個時刻關注社會現實的人。有趣的是,
高行健的成功,卻正是因爲他挑戰了社會寫實主義。 

  難道就因爲我們曾經有過壓抑個人人性的集體主義,我們的作家就一
定要向極端的個人主義、現代主義傾斜,一定要去描寫人類存在的卑渺、
虛無、荒謬,而沒有其他的出路可走嗎?真正高貴的個人主義應該是去捍
衛每一個人的自由。與薩特、加繆等人的存在主義世界觀相比,高行健奉
行的沒有任何主義,缺少的是美學意義上的「崇高」。 

  羅多弼先生曾經這樣語重心長地指出:「現在,我們在中國文學中看
到的,更多的是犬儒主義和虛無主義,是對商業化的屈服,對所謂先鋒的
後現代主義的盲從,這阻礙了當代中國優秀文學的發展。」遺憾的是,瑞
典文學院正在引導這種對虛無主義的盲從。 

  中國人正生活在一個沒有經典,沒有大師的國度裏,在一片末世景象
中,一切腐朽,一切衰頹都粉墨登臺。人們期待著新生的涅盤,然而,崇
高的諾獎給予我們的是什麼呢?
 

  六,誤導之二:玩語言的雜盤菜 

  如果諾貝爾獎增設一個「語言獎」,鼓勵那些在語言上玩出新花樣的
作家,高行健的入選也許較令人信服。在不少自我寫作經驗的介紹中,高
行健都表達他對語言本身圖騰式的崇拜,以及對自己善於「遊戲語言」的
洋洋得意。只可惜,據筆者考察,諾貝爾從未有意鼓勵這種文學傾向,他
本人就是極討厭唯美主義的。(由於本文篇幅的限制,筆者在此不便詳述
。) 

  《靈山》是高行健最受推崇的作品,諾獎評語將之稱爲「一部朝聖小
說」。「語言的豐富機智」是授獎與高行健的理由之一。在小說創作中追
求語言的流動美,讓小說回歸語言的藝術,高行健的追求與創新無疑是有
成績的。 

  高行健因此竭力宣傳他的「語言至上」的文學成功理論,他說:「我
以爲一個作家,只對他的語言負責。他盡可以革新創造,甚而至於信口開
河,言之無物,玩弄語言,卻必須尊重這語言本身擁有的規律、否則便無
藝術可言。 」(《 文學與玄學·關於《靈山》》) 

  語言是否可以這樣擡高到圖騰的地步?作家是否只須對語言負責而無
須對內容負責?恕筆者淺陋,在本人的文學審美經驗中,語言之所以美,
是因爲它所表達的物件--思想之美,即語言只是思想的載體。當我們欣
賞語言時,其實往往是在欣賞它如何恰當、準確、微妙地表達了思想內涵
,而很少去欣賞它的言之無物、胡說八道。 

  幫助高行健出版中文版《靈山》的臺灣作家馬森,在他的《藝術的退
位與重定--序高行健『靈山』》一文中,也有類似筆者的「老式」觀點
。馬森談到中國現代小說中能形成個人獨特的文字風格的作家,有魯迅的
冷雋辛辣,有老舍的幽默風趣,「但是隻有獨特的文字風格尚不足以使小
說藝術達到圓滿的境界,……,還得加上在文字(意符)背後所傳達的作
者個人的真實經驗。」關於高行健所強調的「語言實現」,馬森理解爲:
「也就是說把流於政治附庸的主題掛帥的小說,矯枉過正地扭轉回本位的
語言藝術中來。」畢竟是本民族語言的作家,一句「矯枉過正」擊中要害
。馬森對高行健作品的認識,其理解深入精闢,卻不知爲何未被懂漢語的
諾獎評委重視。 

  對這樣中肯的意見,高行健顯然不屑一顧。他毫不客氣地把自己等同
於法國作家喬治·貝萊克,因爲他也是「一個天生的語言藝術家」。對於
馬森所稱道的,在其冷雋辛辣的語言背後表達深刻內涵的魯迅,高行健卻
認定只是一個「把自己正經創作弄丟了」的壞例子,他簡單地評判說:「
小說家魯迅便是前車之鑒。」 

  這樣灑脫無畏的文學語言觀,本來只是高行健自稱「語言流」的個人
試驗,即使不合我們的口味與觀念也沒有關係,也自有它存在的價值。問
題是,這是否是諾獎評委要提倡的玩法?這種玩語言玩純藝術的追求,是
否代表中國當代文學的方向?這種語言上的隨意性,會不會因文害意,從
而損害文學本身? 

  然而高行健也不是真如他所說的「言之無物」,他還是要表現什麼的
。他說:「道家與禪宗,我以爲,體現了中國文化最純粹的精神,通過遊
戲語言,把這種精神發揮得十分精緻。我以一個現代人的感受,企圖用現
代漢語,再作一番陳述。」要是不把這些禪禪道道、幾近不食人間煙火的
精神,說法玄妙地傳達出來,哪怕是最會欣賞意識流的西方人,恐怕也沒
有多少興趣。 

  這令筆者想起瑞典的中國餐館。我的一個朋友在那裏做大廚,他叫我
千萬不要自己花錢去吃。他說他們只是用中國進口的原材料,加上瑞典人
習慣的糖和奶酪,隨意地在竈上炒一番,端出去就是一盤「色香味俱佳」
的中國菜,叫瑞典人花了錢還心滿意足。這種爲迎合西方人口味的改革創
新無可厚非,因爲它是海外中國人迫不得已的謀生之道。 

  想起來這有點像一個滑稽的故事。諾貝爾文學獎就如同是一個「世界
廚師大賽」,當本屆評委們決定,這次一定要授獎與一位能做出最佳中國
菜的廚師,因爲他們都聽說中國烹調藝術技壓全球。但只有西方胃的評委
們不管怎麼努力,還是無法適應「北京鴨」與「四川麻辣豆腐」等典型中
國菜的口味,於是他們把「最佳中國菜獎」頒給一個用中國原材料加糖和
奶酪的廚師。 

  嗚呼,真正正宗的中國菜!
 

  七:中國政府的天大誤會與功勞 

  上面筆者盡談對於此次諾獎的悲哀與憂慮,只有在觀察中國官方的一
次次表態時,筆者才有既開心又開眼界的時候。這幾年,原本是工人領導
階級的家鄉親友一個個不是下崗就是失業,筆者納悶爲什麼被領導階級的
「作家協會」沒有下崗的。所以,當舒乙先生出來炮轟瑞典「一個大笑話
」時,筆者幡然悟出原來紅色政權永遠需要他們捍衛的道理。 

  任何人都免不了有失誤。失誤不是笑話,只有拿著工人農民的血汗錢
去諂媚專制政權才是可恥的笑話。一百年來的諾獎評選歷史,瑞典人從來
就有聽取意見、自我反省、檢討並改進的好傳統,比如,他們承認1938
頒獎給美國女作家賽珍珠就是一個錯誤。筆者認爲,儘管賽珍珠文學水平
不夠,但如果以人文精神的標準來衡量,她還真算得上一隻紅脯鳥。 

  中國外交部更是「干涉他國內政」,去批評不屬於國家外交事務的民
間組織頒獎。他們指責貝爾文學獎授予高行健是「出於政治目的」,只能
說明他們對諾貝爾獎的誤會有多大。 

  首先是他們完全不懂諾貝爾獎的機制。瑞典文學院具有不依賴國家和
政府的獨立地位,在國際衝突中,它力求置身於政治對抗之外,這就是文
學院所堅持的「政治上的正確性」的指導原則。自然,頒獎難免「政治效
果」,但文學院總是刻意忌諱「政治意圖」。 

  其次,中國政府不明白,文學天生就有傳達反叛、異議的特質。由於
文學與心靈相連,它不可避免地要涉及到衝擊心靈的現實政治。如前所述
,儘管瑞典文學院不是個政治組識,但他們那「理想傾向」的標準,卻可
以理解爲一種廣義的政治--即不妥協的對邪惡的抗爭,以及對完整的人
的價值的追求。無論是諾貝爾本人還是一些獲獎的偉大作家,均具有鮮明
的政治傾向。諾貝爾本人曾經是一個無政府主義者,對宗教、皇權和社會
秩序,全都採取一種挑戰和批判的態度。少年貧困的諾貝爾曾宣佈他信仰
一種「合理的社會主義」,到了晚年,他轉變爲一個和平主義者。可見,
他從來就沒有脫離過政治。 

  然而,弱智的中國政府把「政治」簡單地理解爲意識形態對抗。只要
看看百年獲獎名單中,無論是對抗資本主義的左派作家,還是和共産極權
抗爭的右派作家,都有獲獎人選,就可知道,諾獎並未被狹隘的政治意識
形態所侷限。 

  儘管中國政府不高興,但客觀地看,一個並不夠格的高行健獲得大獎
,中國共產黨要記首功。他們的不可磨滅的功勞,應該這樣記載於史冊: 

  由於他們長期對人性的迫害,促使高行健走向西方現代主義;由於他
們慘絕人寰的「六四」屠殺,使得高行健的「去國聲明」在西方備受青睞
;由於他們無理拒絕諾獎評委馬悅然先生的入境,使得可與高行健競爭的
中國同行無法得到瑞典文學院的關注;最重要的,由於他們肆意踐踏憲法
所規定的公民創作和出版自由,使有著古老文明的中國,真正有良知有才
華的作家被壓抑,只有禦用文人和墮落文人在那裏大行其道,高行健因此
成爲「矮子國裏的將軍」--儘管他仍然是個矮子。
(20001021日完稿於瑞典松茲瓦爾)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