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順他的情慾

（這是1996年4月21日我在《中國時報》家庭版「豪爽心情」專欄中的文章，寫的是一位鄰居家裡的真實故事，這個經驗也使我對於「孝順」的內涵以及它可能包含的妒恨報復情感有很深的體會。後來收入我的《好色女人》）

林太太從南部探視公公回來，除了帶回鄉下新鮮的水果，也提到了她很憂心她公公的狀況。

她公公的身體不錯，72歲了，能吃能睡，一個人住在老家的房子裡，說什麼也不肯和任何一個兒子同住？

這有什麼好憂心的呢 。

林太太遲疑了半晌才小聲的說出緣由來。

婆婆死了好多年了，公公一直一個人過日子，三個兒子每人每個月給他兩三千塊，加在一起應該還可以過得挺舒服的。可是，他卻一直很瘦，吃得很省，兒子們偶爾下去看看他，總是要提醒他多買一點好的東西吃，他嘴上哼哼了兩聲。下次去看，還是一副沒吃好的樣子。這次趁著春假下去看他，才發現另有緣由。

聽說她公公省吃儉用是為了一個女人。

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林太太的神色轉為不屑，不知道是不屑這個女人年輕，還是不屑她的公公年老——這個女人每個月來看公公兩三回，兩個人一齊過個下午，晚飯前她就會走，每次公公總會給她三千塊。我是不知道她和他在一起有沒有做什麼——不屑的神色轉為憤怒——但是既然有拿錢給她，大概就是有的了。我們知道了以後很生氣，這麼大把年紀了也不知道照顧自己，還那麼笨！跟那種女人搞在一起。你想，那種女人會真心對他嗎？還不是為了騙他的錢。有時想一想，真想不要給他錢，反正給了他，也會到她手上去。

某種直覺的厭惡蒙蔽了陳太太的心，她完全沒有想到：

兒子們拿錢給公公，南下探望他，關心他的健康和生活，這些做法不都是為 了想要公公晚年的時候多一點快樂嗎？可是，為什麼當公公需要另一種快樂，那 一種他的兒子們無法提供的性快樂的時候，兒子們卻突然變得道貌岸然的嚴厲起來。

是因為依稀領悟自己在使老人家快樂的事上所盡的心力和所達成的效果，竟然不如一個陌生的女人，因而在無力感中惱羞成怒？

是因為一向有成見，認為和金錢連結的性比較低賤，因此寧可切斷對公公的 經濟支援，切斷公公的快樂來源，也不容許他享受一點點在他那個年紀只有金錢才換得來的性？

是因為公公寧可省吃儉用也不願失去這份難得的性歡樂，而孩子們現在力量 大了，於是在無意識中顛倒重演青少年時期父母對孩子的情慾管制，作為某種潛在的報復？

兒子們批評這個女人不是「真心」。可是，即使是為了錢，她也並沒有嫌棄這個沒有什麼財富的七十歲老人——如果給兒子三千塊，他們會來看公公嗎？

即使是為了錢，她也定時來看公公，為他垂死的人生注入一些感情的、身體 的刺激，讓他覺得自己還活著，還能吸引異性喜歡——如果給兒子們三千塊，他們能為公公創造同樣的滿足快樂嗎？

像這種豐富他人身心的「真心」，孩子們應該對她感激涕零才是。

這個時代，老年人的情慾需求得不到滿足是一個現實，但是老年人面對的情慾困局也是事實。老人在成長時的困苦歲月磨去了青春，也磨去了她／他的情慾本錢，在這個充斥年輕情慾的文化中，老人好不容易謀得一絲快樂的機會，結果孩子們還要以「這是為你好」的名義把它奪去？這算是哪門子的孝順！

請你在孝順老人的身體和心情的時候，也孝順一下老人的情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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