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維波(中央大學哲研所)
最近剛出版的一份新聞週刊以「性器官佔領台北」的封面標題來談幾件和生殖器名稱相關的事件。
第一個事件是最近有些廣告和歌曲的內容包含了「屌」、「屄」等生殖器的俗稱。另一個則是台北市政府官員陳哲男講髒話的事件。有趣的是,新聞週刊的一篇評論把兩件事放在一塊,認為廣告中出現屌、屄等字眼是「上流人做的下流事」。
對這樣的立場,我十分的不同意。以下我要在本文說明兩點;第一,我雖然也反對以生殖器來罵人的髒話,但是我反對的原因不是因為這種髒話「下流」,而是因為它對性器官採取負面的評價,醜化了性器官,是一種情慾的壓迫。第二,生殖器之所以能用來罵人,是因為它是文化禁忌,如果我們希望大家今後不要用生殖器的名稱來罵人,那麼最有效的方法絕不是譴責這些名稱的出現,反而是讓屌、屄等字以沒有罵人的意含,大量的出現在公共領域中,例如,讓人人皆可以稀鬆平常的談論性事、指涉生殖器而無禁忌。
若要瞭解我的論點,首先必須明白,像「屌」這樣的字,未必就是「髒話」;是不是髒話,得要看上下文的脈絡,得要看是不是用來罵人的。
其次,如果有人說,不論是否髒話,一篇文章或廣告只要有屌、屄等字就是下流,那麼我們要問的是:為什麼指涉某個身體器官的語言會變成下流?而指涉其他器官的語言不會?更值得我們思考的是:為什麼醫生、性教育專家可以說「陰莖」「陰道」等而不被認為下流、不宜?
很明顯的,是我們的文化對性語言的管制,使得「屌屄」變成不雅的下流語言。這種對性語言的管制同時也是一種性的社會控制,因為談論性器官雖然是一種禁忌,但是醫生等「專家」卻有正當性來大談性事而不會被責難,他們可以獨佔談性的權力,因而壟斷對性的定義,並藉由對性的定義規範來控制性行為。說穿了,「性語言低俗下流不雅」的說法,只是不准大眾說性,以便管制大眾性行為的社會手段而已。可是我們也注意到,就像所有的社會控制一樣,弱勢者在其中更蒙其害。例如,青少年和婦女在談論性器官時,會比成人和男性蒙受更嚴厲的責難,因此也更容易受到成人和男性的控制支配。
有人可能認為,如果我們不管制生殖器語言,那麼就會造成三字經髒話的氾濫。這個錯誤看法其實完全不瞭解髒話的心理學。我們需要問:為什麼髒話三字經總是和「性(器官)」相關?為什麼性語言能夠罵人?換句話說,為什麼性語言會和敵意、仇恨、嫌惡相關連?還有,為什麼三字經會讓人覺得「罵得很爽」?
「很爽」,正是因為三字經把無意識中被壓抑的性直接表露出來,因而有了逾越道德倫常之爽快感。但是人們的道德意識又不容許這種直接的表露和逾越,因此便以憎恨、嫌惡、仇視這些和「爽」相矛盾的情感,來和性器官或性動作連結,以掩飾和偽裝自己逾越道德倫常的衝動。就是像這樣的心理運作,造成了三字經一方面可以罵人,一方面又覺得「爽」。
由於三字經必須將憎恨及嫌惡與「性」相連結,故而強化了一般人對性事或性器官的歧視及嫌惡。三字經強調,「性」不是愉悅美妙及可讚賞的,而是醜陋卑下及可詛咒的,三字經的效果因此使性被敵意和疑懼所滲透。照這樣說來,三字經傷害了人們對「性」的正面感覺,而對於那些把性當作健康的娛樂、愉悅的嗜好的人,或者因為種種原因被視為和「性」相關的人(例如性工作者),三字經時時在傷害及侮辱他(她)們。此外,由於女人向來被視為性的對象,並且女人說性語言會遭到更大的責難,所以男人通常是髒話的定義者,這也使得髒話帶有強烈的性別色彩,並使得女人的性器官變成被辱罵的焦點。
如果性器官是個人人可說,沒有壓抑禁忌的名詞,那麼說屌屄幹肏等字時就不會再有踰越的快感,人們也就沒有心理原因再用這些字罵人了。
讓屄屄屌屌佔領台灣吧!
(附記:髒話心理學的最重要部份,不是解釋為什麼三字經讓人爽,因為大家都可猜到那是踰越禁忌;但是為什麼三字經會同時製造敵意、嫌惡、仇恨?這些情緒是和「爽」矛盾的,為什麼三字經能產生愛恨矛盾的情感?這才是需要被解釋的。本文則認為這是弗洛伊德講的「改裝」心理運作機制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