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傳統宗教生命觀談「代理孕母」
【文/南華管理學院比較宗教研究所所長 鄭志明】
明代理學家談生命的來源,常用「一點靈光」來作說明,謂「父母媾精,一點落於子宮」。何謂一點?一點就是生命的靈光,是從母胎受孕的那一刻談「存有」的問題,及生命是在受胎的剎那間「無中生有」,生命的可貴,不在於「有」,而在於「無」。
「無」才是生命的虛靈主宰,也是天命所賦予的創生實體,是來自於父母陰陽之交合變動而來,所謂「男女媾精」或「父母媾精」是來自於宇宙的虛靈造化,如老子二十一章所謂「窈兮冥兮,其中有精」,「精」是生命的本來面目,牽涉到「父母之所以生我」與「我之所以生」的生命根源性問題。從根源處,生命是不可以執著的,一切的「有」都來自於「無」,形成了「無生之生」與「無有之有」,生的意義在於無生,有的意義在於無有,能體會到這一點,才能切斷人為的造作與肉身的外逐。
東方的傳統宗教大體上是從這樣的義理觀念來看待個體存在的問題,從個體的有限性提升到宇宙根源的存有義上,「我」不是一個感官知覺的我,只是一種有血有肉的存在,而且具有太虛的素樸本真的,如此生命才能經由個體的主體修養與鍛鍊,具體展現生命虛明妙通的實現作用。儒家、道家、道教、佛教等都是從這樣的角度來看待生命,開啟生命從有限過往無限的康莊大道。
即人的生命有「性」與「命」的區別,所謂「命」是指父母的造化,所謂「性」是指自身的造化,當父母交媾之精落於子宮之時,不僅開始了「父母的造化」,也啟動了「吾身之自造」,這是氣化的自然流行,是生命變化而成的原動力,就其本質來說,是超越一切有形的對待,吾身除了來自於父母的一點造化,其落乎子宮的「中」,也正是人生命的「藏神」之室,由此藏神之室而胎其神,「性」由此而生,展現出具體的生命形式。個體的「性」雖然來自於交媾的「命」,但是「命」的一點是從虛空而來的,是一種神聖性的創造,並在子宮的培育之下,有著生生不已的形體,如此,「性」與「命」是不可分割的,仰賴吾「神」與「形」在子宮中的化生。
現代的科技卻打破了傳統的生命觀,首先,「試管嬰兒」取代了父母交媾的「命」,用科學的「有」取代了創造的「無」。接著「代理孕母」取代了「性」的藏神之室,以一個異類的「有」來培育人時,是否還能保留自造的「性」?
科技雖然是進步了,但是其價值觀卻是非常粗糙的,來自於自私的佔「有」觀念,為不孕的男女提供一個佔「有」的心。表面看起來是科技的一次進步,造就了許多不孕的男女也可以擁有自己的孩子,展現出科技造化泯出科技造化的奇蹟,將不可能的變成可能,圓了有自己孩子的夢想。問題是在這些人為科技造作下,「人」的主體性在哪裡?若依賴冰冷的試管以及與父母亳不相關的子宮,只是要獲得與父母相同的DNA而已?
「試管嬰兒」或許還可以接受,交由試管來決定男女的媾精,降低了「無」的神聖性,表現出科學「有」的創造性,生命是可以由科學來創造的。即命是來自於「有」,不必談「無」,傳統的形上學可以休了。可是試管嬰兒是在母親的子宮中成長,有著與母親相親的「性」,來培育自己的「神」與「形」,依舊還是有著與父母交通的自造之命,雖然此命不是來自父母自然相交的「一點靈光」但終究有著父母的一點,遺憾稍微少一點,從這點來看,科學是有些作用與價值,只是那種不可言說的造化奧秘,完全被科技所取代,人依附在科學之下,生命不再是那麼神聖而崇高。
如果用的是別人的精子或卵子,那麼在母親子宮中形成的意義也就不大了,不僅不是由父母陰陽交合而來,也不具「父母造化」的命,只承續了母親懷胎的「性」,若在「有」的形式上勉強承認由己而出,這種「有」的肯定若能堅持,也可以從「有」中安立人倫的秩序,提升了「有」的超越感情,雖然省略了創造的虛靈性,卻能肯定「有」的生命開展,化掉了對DNA的強烈佔有慾。
「代理孕母」是最下等的價值觀念,表現出人類殘酷的佔「有」慾,是建立在科技的萬能下,自以為延續了父母雙方的DNA,就可以免除無後的遺憾,這是極為自私的心性表現。傳統社會雖然表現。傳統社會雖然強調「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但可以採用過繼的方式彌補這種遺憾。現代人卻在科技的撐腰下,把女性的子宮當成生產的工具,以金錢的利益交換來完成自己有後的夢,其後只剩下殘酷的人性與冰冷的科技,看不到人性的價值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