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別不馴的政治–赴美國田納西州首府Nashville城參與跨性別會議專案報告
專題研究案出國開會報告
計畫名稱:性別不馴的政治(第二年)
主持人:中央大學英文系何春蕤
會議名稱:Transgender 2002
主辦單位:International Foundation for Gender Education﹙IFGE﹚
日期:2002年4月3日-6日
地點:美國田納西州首府Nashville城
前言
本研究案有很大一部份相關跨性別現象,而「國際性別教育基金會」(IFGE)則是跨性別社群中歷史最悠久的專業團體,其活動和出版品從1950年代至今不斷,因此在挑選出國開會時,本人決定參加其2002年的年會,以便接觸訪談跨性別文化的美國「國母」Virginia (Charles) Prince及其他資深跨性人,針對跨性別身分認同的歷史進展進行探究。由於此次赴美參加的會議以及人際接觸有其深刻的田野意義,我將詳述經過,也作為部份資料的整理。
在出發前,我特別和本地跨性別成長團體「TG蝶園」的二十餘位成員於3月17日在台北聚會,一方面詢問他們希望我在國外收集的相關資料,另方面也拍攝一些人物照片,以便實際與國外團體交流認識。成員們最有興趣的是相關變性人的手術問題以及職場上遭受歧視的處理,這些問題我都一一記錄,也拍攝了二十多張拍立得,在獲得成員檢視照片、同意在國外公開後放在行囊中帶往美國。
首度接觸
4月3日輾轉到達田納西州Nashville城,會議是在Embassy Suites Hotel中舉行,選擇這樣的地點有其安全性考量。由於是在機場附近,距離市區甚遠,地處偏僻,再加上投宿的一般旅客也以短程過客為主,比較不會注意長達四天的跨性別會議,與會的跨性別朋友甚至可以全時間以其跨性別身分在旅館中起居飲食,相較於日常生活中的壓抑和隱藏,實在是很理想的疏散身心兼交流成長。不過,由於大會仍然提醒攝影上的限制,顯然跨性人在美國這個號稱開明的環境中仍然飽受污名困擾。
我和同行的甯應斌教授是會中唯二的亞洲人,也是少數非跨性別身分的專業人士,在報到時就廣受矚目。(會議把非跨性別主體的參與者,如醫生、研究者、學者、輔導者,統稱為「專業人士」,當然其中有些專業人士本身也是跨性別主體。)晚間在大廳遇見高壽89歲的跨性別國母Virginia Prince,她和在Gender 101影片中的形象差不多,只是事隔10年,她也老了很多。她知道我們來自台灣時,頻頻追問台灣的跨性別狀況,對男變女與女變男的人口分布和手術進展都表示極大的關切,並和我們交換跨性別身分名詞的不同意義。由於她是「跨性別」﹙transgender﹚一詞的創始人,原本用來指稱變裝者,在1990年代跨性別運動中被擴大涵蓋各種跨越性別的主體﹙包括變裝者、變性人、跨性人、陰陽人等等﹚,她在談話中對這個擴大使用也明確表達了不滿意的態度,認為跨性別指的是what you do,而不是what you are,言下之意非常強調「生活」中的跨性努力。我們同時結識了「芝加哥跨Rikki Swin性別研究及權益中心」的發起人Rikki Swain,這位高大的跨性人三年前年近50歲時才動了變性手術,從一位在事業上極有成就的企業家轉變成一位積極宣導跨性別權益的美麗女人,並且以其雄厚的財力,支撐「Rikki Swin跨性別研究及權益中心」,她聽說我們在回程上會經過芝加哥,就立刻邀請我們過幾天去參觀她的研究中心。
4月4日會議開始,全場大部分人穿著全套正式女裝,與會者的年齡偏高,多半是40到70歲有正職的中產人口,後來知道大部分人都已經在這個組織中很多年,看著他們用心呈現的整體變裝,令人十分感動。大部分是變裝者,其中有不少人都是六呎五吋以上的身材,好在在美國這個脈絡中,身高還不至於像在台灣一樣作為一個突出的標記。
還有一部分人是已經從事專業諮商師或者運動組織者的女變男的跨性人,他們明白的掛牌特別服務跨性別人口,並且熱心推動跨性別權益,在場中非常活躍。至於男變女的跨性人,由於在外觀和衣著上與變裝者無法區別,我只在談話中知道某幾位是變性人,不過這兩種變性人的積極參與也間接回應了Prince對跨性別一詞擴大解釋的憂慮。
會議的組織者很體貼跨性人的處境,知道性別區分分明的公共廁所使用對跨性人而言是首要的棘手問題,因此特別要求旅館安排把會場區域的廁所都貼上IFGE專用的標誌,以免一般旅客誤闖而形成困窘的局面。主辦人員也再三提醒跨性朋友們在自己房間化妝之後要注意不要亂丟廢棄物,這些做法都顯示了細心的規劃。
撫今追昔
4月4日議程的第一場由秘書處回顧跨性別運動的今昔。主講者Marisa Richmond提到近年網際網路的出現對IFGE之類的組織有一定程度的打擊,因為原來靠參加年度會議來找到身分和聯繫的人,現在可以透過上網達成同樣目的,也使得這類會議的參加人數逐年減少。(就這一點來說,台灣的情形似乎剛好相反,網際網路反而使得更多人發展聯繫,進而見面,就像「TG蝶園」一樣。)主講人也提到,1990年代之前跨性別的社會可見度通常是在八卦電視節目中,但是1999年是一個轉唳點,因為Brandon Teena的故事和後來改編拍攝的電影「男孩別哭」使得大眾了解到跨性別所受到的壓迫。7、8年前跨性人外出公共空間時還會害怕,但是今日即使牽涉到交通糾紛都不會有人找碴。雖然在網際網路的衝擊之下,跨性別刊物Transgender Tapestry卻大有精進,已經全面自行創作,去年度並發出13個跨性別獎學金,支持年輕的跨性人完成學業。去年IFGE的問卷調查顯示,成員們的關切集中於健康保險、職場歧視、扶持下一代等等。從這個回顧看來,IFGE對於本身的處境有極為清楚的評估。
接著舉行了一個特殊典禮,贈送今年的終身成就獎給致力跨性別權益40年的Virginia Prince,場面非常感人。Prince在致詞中回顧自己的一生,原名Arnold Lowman Prince的她從12歲開始就穿母親的衣物上街,喜歡內衣襯裙褲襪的感覺,而且坦承有勃起,可是經過一段時日之後卻不會了,因為她已經開始用女性的眼光來看櫥窗中的女性衣物。1940年代她還在大學讀書時聽說有一男生想改為女性的姓名,後來發現該男生竟然和自己同校同宿舍,也透過這個朋友看到了很多其他跨性人的照片,才知道有很多同道,於是自我命名為Charles,後來更改名為Virginia。1960年開始辦第一個跨性別雜誌Transvestian,後來我們在芝加哥跨性別研究與權益中心看到當年的珍本,從外觀來看就明顯是地下刊物,大小只有撲克牌那樣,自己打字後縮印成小本,有詩、小說、散文等等,這個雜誌後來發行了20年才停刊,其間英法各地赴美的旅遊者都會設法買這個雜誌帶回歐洲,因而更形擴散。
1962年Prince邀請了一堆同道,大家帶著高跟鞋、絲襪,在當年美國的恐共氛圍中開始不定期的聚會,組成了Hose & Heels Club,後來則改為更正式而聽來比較嚴肅的名字為Full Personality Expression,在芝加哥成立,發展成20-30個支部,Boston支部命名為Cherrystones,1987年才成立為IFGE,並頒發首屆終身成就獎給Prince。Prince一生為了跨性別的權益而奮鬥,1960年代末期發行雜誌時還被美國郵政總局找去談話,因為郵檢單位查到她當時和一位女士的通信,在一封信上提及自我的性別身分認同,巧的是,那人也是男的,缺乏跨性別意識的郵檢人員認為他們是在搞同性戀而將Prince逮捕,要她關閉雜誌和信箱,判刑三年,緩刑五年。由於這個判刑意味著她會喪失所有的社會行動力,因此Prince引用了當時很著名的醫師John Money的文章來教育法官,說自己是生理上的陰陽人(hermaphrodite),並以女裝出現,也帶著妻子和兒子出庭。法官在問話中充分被搞昏了頭,問她:「到底是誰生的兒子?你,還是你太太?」最後就這樣解決了問題。後來Prince周遊全國到許多男性組織中演講sex與gender的問題,並且上全國電視談TG的現象。這次Prince最近因為年歲太高,行動不便,唯恐下一屆來不了,因此選擇今年作為告別演說,全場一片不捨的溫馨,我們一方面慶幸今年來得是時候,還見得到她本人,另方面也很遺憾一個傳奇的消逝。
去性別
IFGE的年會最早的時候只是跨性人同道的聯誼性聚會,但是這幾年有愈來愈多的專業人士要不是出櫃接受自己的跨性人身分,就是開始服務日漸廣大的跨性別族群,因此會議時聚集的人氣也就有了多樣的性質。像這次的聚會就和「芝加哥Rikki Swin跨性別研究及權益中心」合作,邀請了跨性別領域中著名的學者和專業人士與會,其中包括以變性手術聞名的外科醫生Toby Meltzer,英國研究跨性別的社會學家Richard Ekins,美國研究跨性別的學者Anne Bolin及Jacob Hale,跨性別運動的組織者Jamison Green等等。像這樣由知名專業人士和一般異質性主體的集結並不多見,但是經由這種互動來彼此培力的效果倒是非常清楚的。由於議程中每一時段都有三個左右的場次分別進行討論,我只能挑選自己最有興趣的場次參加,殊為可惜。
4日下午有英國著名的跨性別研究者Richard Ekins發表新的論文。面對日益多元化的跨性別現象,Ekins分析出四種當代的跨性別模態(migrating, oscillating, negating, transcending),各自以五種操作方式(erasing, substituting, concealing, implying, redefining)揉合複雜的性、性別、身分、自我、社會文化。在這次報告的論文中則集中解釋其中的「去性別」(ungendering)的概念,以處理最近西方出現的一些新的性別異質現象。首先,Ekins舉出了三個例子來說明「去性別」的自我打造方式,例如英國跨性別運動人士Christie Elan-Cane就剃頭髮、削平胸、摘子宮等等,不但不凸顯gender,還形成gender-negating,並趨向asexuality。另一方面,Debra Rose在網路上創造所謂「娘娘腔女僕」(sissy maid)的身分認同。Ekins解釋,在女人愈來愈成功的環境中,網路上的娘娘腔角色也出現一些新的角色打造,她們採用女僕的身分來和其網路女主人互動,抹去陽剛性質,不男不女,看來像變裝,但是事實上卻是去性別的,ungendering、unmaling、demailing、de-masculine,娘娘腔女僕只忠於其女主人,並且不會利用女主人來進行自慰──除非女主人同意。第三種現象則是網路上的「如何自我娘娘腔化」的論述(dial-o-matic guide to sissification),事實上,愈來愈多廣告也不再選擇明顯女性化、嬌豔性感的模特兒,反而選用比較中性的模特兒,令觀者幻想這是一個看來像女人的男人在扮演模特兒。Ekins解釋,由於在觀者的想像中,其陰莖永遠維持縮入的狀態,因此這種性的吸引力是來自男女性別之壓縮及混雜,為觀者提供了跨性別的情色想像。Ekins則主張以「去性別」這個新名詞來捕捉這些性別的新貌。
Ekins這個分析很有意思。在兩性思考模式中,若是改變女性特質,多半就被歸為想要變為男性,反之亦然,因此所謂跨性別也就被視為是在兩性軸線上的移位或穿越。然而「去性別」的說法卻另闢蹊徑,認為去除一性的特徵,並不一定意味著趨向另一性,Ekins也在其中分析出複雜的操作方式和意義。雖然在場者也提出異議,質疑把某些操作效果閱讀為「去性別」而非其他的新意義,本身就已經做了一個理論上的選擇,但是Ekins還是堅持這樣一個新的說法應該有其理論上的開展性。
晚間大部分與會人員集體前往Nashville著名的表演船上共進晚餐並觀賞音樂歌舞表演。不過休閒活動並不是重點,而是四、五十位跨性人盛裝公開亮相,和一般人士一樣,一整個晚上在表演廳中消費並享受一般人引以為當然的娛樂生活──對於污名纏身以致於無法以自己的真實自我行走人間的跨性別主體而言,這個經驗實在是一次極大的挑戰。更深具壓力的是,在此過程中主持人一一介紹在場團體,IFGE也在聚光燈下向群眾揮手,更有一位六呎半的跨性人受邀上台與表演者共舞。這種「曝光」方式由於是集體出現,緩和了可能的壓力和難堪,也是讓跨性別族群分享公共空間的一個機會。
差異政治
5日上午開始有不少場次碰觸到跨性別運動本身因為主體間的差異性而產生的一些緊張內涵,這也反映了跨性別運動本身在摸索建立主體性過程中所遭遇的困難。
第一場討論針對了TS與CD之間的可能猜忌和張力進行對話。在主體浮現和運動形成的過程中,變性者(TS)為了強調自己的真實性別和對手術的迫切需要,有時會在言辭中輕蔑變裝者(CD)的變裝為暫時及休閒的,有時也會責怪CD是不敢「走到底」、無法拿定主義的人,以便凸顯TS的勇敢和堅決。相對而言,CD則覺得TS其實也只是想要被人認同為女性而已,而穿著女裝、言行表現是女性,就已經達到了目的,根本用不著花大錢受大罪去改變身體,更何況變性手術到現在都還沒有完備理想。
引言者Dallas Denny則提出,變性者和變裝者都常常用「旅程」(journey)來描述自己的心路歷程,如果從這個比喻來想,那麼有人旅程長,有人短,有人快,有人慢,因此個人的意願和速度不應被他人猜忌,而應該關注如何幫助大家都得到個人此刻所需要的,也不應該給彼此壓力。事實上,考量變性這個重大的人生決定,引言者認為「真實生活考驗」(real-life test)有其必要性與重要性,以便幫助所有的跨性人都能更為確認自己的選擇,在這個前提下,TS與CD也就不必再互相指責了。
在對話中,有人指出企業美國(corporate America)要比政治美國(political America)更為進步,因為從IBM到Kraft到Southwest Airlines等等大企業都已經同意為想要變性的員工提供手術補助。像這樣尊重人權、保障員工的做法值得學習。
本身也是女變男的跨性別運動組織者Jamison Green在另一場談「運動建立連線」(Coalition-Building)的場次中談到了性別解放運動在此刻美國的一些重大變化。第一方面是歷史的沈澱。1970年代同志運動抗爭自身被醫療模式當成病態,因此一直刻意的與醫療模式保持距離並進行批判,也因此完全不碰常常被放在醫療模式之下的跨性別。(雖然有些同志在外觀上很像跨性別,但是因為同志不覺得自身的性別有問題,而只是希望肯定性傾向的問題,並不思考變性,因此和一心想要變性的跨性人形成很少重疊之處。)Green因而覺得這個歷史上的隔閡需要努力突破。
第二方面是代間差距的浮現。Green提到,自從1990年代以來,美國大學生現在多半在搞gender queer(性別酷兒),對性別身分和認同保持流動的原則,校園中也因為都成立了LGBT的組織而在理論上對於Trans必須保持某種認知和友善。但是也往往在面對真正的Trans時仍然一無所知,不知應該如何和決心移往另一性別的跨性人互動。Green因此抱怨同志社群對捐款義工都很熱誠,但是對Trans不夠了解。(當然這也可能反映了Trans運動本身此刻的微小現實。)同時,他也憂心Trans運動中的代間差距和差異都增添了並肩合作的可能。
這些討論和現象就社會運動的歷史和理論而言都是饒富深意的。在認同的議題上,一般的論述總是抽象掛帥,理想性很高而實際面薄弱,再加上長期處在抗爭的位置上,常常使得認同成為非常敏感純化的議題。美國這些資深的運動者有著長期的經驗累積,正可揭露眾人在情緒激動之餘很少關注的真實人生面,也為性別理論的象牙塔帶來寶貴的經驗史料。
性/別體制
芝加哥Rikki Swin跨性別研究及權益中心這一次最重要的貢獻之一便是在4月6日安排一個由跨性別學者組成的討論,來談「性別游移」(gender shifting)。這個題目對跨性人而言有很重要的意義,如果能夠從理論的方面得到一些肯定和分析,對眾多一般與會者的成長而言也是很重要的。
這個討論由變裝的加拿大York University哲學教授Miqqi Gilbert主持,她首先用簡單的圖表說明性別這個概念的內容,解釋了性範疇和性別範疇如何構成個人的認同,而形成個人自己認同的性別,也說明性別認同其實包含了社會角色、家庭關係、志業道路、身體行為、自我呈現、性等等層面。由此看來,「性別」就是一個複雜的、多面向的社會控制工具,用來維持並延續某種既存的社會秩序。社會性別和法律(生理)性別構成了「性別矩陣」(gender matrix),以框限個人的性別身分和意義。Gilbert則希望在未來,個人自我的性別可以決定社會性別,而不必局限於生理性別。
本身是女變男的另一個年輕跨性人加州州立大學哲學系Jacob Hale教授也同意「性別」是一個分類的系統,但是指出這個分類系統和其他分類系統之間的同異是個很大的問題,性和性別之間的關係也很複雜。他以最典型的分析哲學語言來說明並沒有特殊的原因要求我們一定要接受現行的性/別體制;事實上,美國各州對性與性別之間的吻合程度也要求不一。例如駕照和出生證明對性別的判定要求就有不同程度的嚴謹。通常想把兩者區分的努力都形成了其他後果,例如把兩者更加混淆,或是偏重其一。他希望以後大家不要再讓性別佔有那麼重要的地位,以免對性別異類產生各種壓迫。分類固然消除不掉,然而至少應該淡化其關鍵地位。
著名的跨性別研究者北卡Elon University人類學系的Ann Bolin教授以其豐富的人類學背景和幻燈資料指出,不同民族的性/別體制其實很多樣,只有歐洲中心主義的性別體制才是我們現在熟知的兩性體制。許多文化都有著不一樣的性別特質組合,形成新的性別位置。因此模糊兩可、有創意的、非排他的性別現象在不同的文化中也得到了很有創意的處理。例如Navaho Indians的雙重靈魂者,或是印度的hijra,都有著陰陽同體、跨性別、性別異類的內涵。這麼說來,我們所奉行的性別體制其實只是可能性中的一種,而非唯一。
加拿大Victoria University男變女的社會系教授Holly Devor以一個問題開始發言:人們有可能不談性別而活嗎?她希望人們對性別逐漸淡忘,有些人可能還是把性別當成本質身分,有些人可能把性別當成時尚,但是她認為都可以,只要坦誠而不騙人就好了。性別混淆把原本歸屬不同性別的特質揉合在一起,混淆視聽,人們愈來愈分不出性別分野時就可以不談性別而活了。(當然這裡的問題是,對性別的冷漠可能也削減文化的生產力和創造力,改變人際互動的吸引和刺激。)
6日下午Ann Bolin再度上場,用健美的流行風潮來看性別呈現方式的變遷。她用大量史料顯示,1970年代開始流行運動美學,健美比賽的參賽者多是以肌肉結實巨大為得勝關鍵,steroid的使用也很普遍。但是1980年代卻流行柔弱,參賽者要瘦而肌肉不那麼大,1990年代則以更為女性化的形象來呈現女性fitness活動,而非原來健美競賽中的反叛式陽剛女性特質。從這個變遷來看,健美比賽的評分標準其實是眾家爭戰之地,有時美學標準傾向陰柔,然而參賽者卻以她們的健美訓練維持龐大肌肉,迫使裁判屈服,也影響到一般女人對肌肉的看法。Bolin同時舉出一般廣告中的女性形象作為例證,說明1990年代的審美觀變化, 1986-1992像Cindy Crawford這樣的模特兒還是很健壯的,但是之後的模特兒就愈來愈空靈;1994年出現魔術胸罩,健美和fitness的標準都傾向傳統的女性性感。這個領域中的性別呈現大戰還在進行中,而Bolin以本身作為業餘的女性健美選手,對這個議題自然是得心應手。性別戰場本來就不只是在時尚服裝瘦身等等事業中進行,健身日漸風行第三世界,Bolin的研究顯然會愈來愈受到重視。
最後一天晚上是狂歡夜,許多朋友都聚集在宴會廳享受晚宴和卡拉OK歡唱及舞會,我們則抽空再度和高齡89的Virginia Prince晤談,想要發掘早年的跨性別主體及組織是否曾經和1960、1970年代的進步運動有過某種關連。根據Prince的說法,當年那些進步運動的意識形態當然對跨性別主體有激勵的作用,例如女性解放所帶來的對性別框架的鬆動等等,但是就實質上的聯繫而言,當時的性別解放運動組織其實對跨性別主體一無所知,也沒有那個眼界,而跨性別主體也沒有想要出櫃加入大型的社會運動,因此兩者之間並無實質聯繫。這和台灣的發展顯然不同,從女性解放、同志解放、到跨性別解放,幾乎都在短短數年內同時發生,理論和論述上的累積引介更是蓬勃,因此主體之間的聯繫和相互支持似乎也比較容易發生,或許也算是一種幸運吧!
三天的會期匆匆結束,大家都很依依不捨,相約明年再見。我們則收集了一大堆相關出版刊物以及眾家朋友的名片,開車北上芝加哥。
研究中心
在印第安那大學停留一夜,拜訪了博士論文的指導教授,此日上午造訪金賽性學研究中心,和執行秘書談了好一陣子,探詢未來到此做短期研究的可能性,之後便在大雨中趕往芝加哥。
我們因為已經約好了要去參觀「芝加哥Rikki Swin跨性別研究及權益中心」,因此第二天便連絡了Rikki,約好中午以後去看她。研究中心位於芝加哥市中心的黃金地帶,是一棟四層樓的老房子,研究中心佔據了整個四樓,幅員很廣,五臟俱全,除了有很寬闊的辦公室和資料庫之外,還有討論和住宿的地方。研究中心收集了跨性別的相關書籍,收得很齊全,跨性別的刊物收集是最重要的寶藏,因為1960年代的跨性別地下刊物都有收存,十分寶貝,據說大部分是Prince的收藏,現在都轉送給研究中心,可惜沒有時間細讀。第一屆的Virginia Prince Award也高坐在書櫃上,數十年前跨性別聚會的珍貴照片都有留存,儲藏室裡還堆著好多箱資料有待整理。看著這個研究中心的有心安排,令人十分羨慕。
Rikki看到我們TG朋友們的拍立得照片,非常欣賞,也提起其實她並不贊成用TG(transgender)來描述她口中的trans people。她覺得「跨」「性別」是一個不準確的說法,她以自己為例,她從來就沒有改變性別,因為她一向就知道自己事實上是女人,因此對她而言,她的手術並沒有「改變性別」,而只是「轉移」到自己應該有的性別而已。在她的眼裡,所有的CD、TS、TV或陰陽人,不管有沒有手術或其他程序,都是「跨性人」(trans people)。這個認同的優點是,它描述了主體自我的認定,並且不做太多區分,可以避免目前我們所看到的各種細分方式。Rikki對我們的性/別研究室以及TG小團體也很有興趣,一直邀約我們哪年有時間的時候再來芝加哥做研究。這位高大的、熱誠的、自信的跨性人實在應該讓台灣的TG朋友們認識。
綜觀這次赴美研究,收穫實在很豐富,不但對過去在書本中讀到過的人物和事蹟有了有血有肉的接觸,更因為這些互動而更了解跨性別的運動歷史和社會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