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資料整理

國立中央大學 性/別研究室 資料蒐集整理留存

中國第一位性學家—-張競生

李洪寬

謹以此文紀念我國開拓性研究和性教育領域的先驅們!

張競生先生(1888-1970)是我國第一個倡導“生育節制“思想,第一個大力主張現代(西化的)“愛情定則“,第一個宣揚“美的人生觀“以及第一個在中國開創性教育和性學研究,成就最高、影響最大、下場最慘的“性學博士“。

今天,當我們重新研究張競生先生的學術成就的時候,不免會感到他是位天才般的奇人。如果一定要以某個人在某個時期的言論作標準的話,那麽,張競生也就不免是“複雜“的。但只要我們能夠站在五六十年前的以反傳統、學西方爲特徵的“五四“時代背景下,再來看張競生,同時又別忘了“吃人的“中國文化這個更大的背景,那麽,我們看到的將是一個受過現代西方優秀文化熏陶、學術功底很深、個人人格最終得以完美實現的活生生的中國知識份子的代表。

“美的人生觀“

早在1924年,張競生的《美的人生觀》剛印成北大教材時,周作人就寫了熱情洋溢的書評,但對張競生所倡導的“神交法“(旨在讓人懂得,“性育的真義,不在其泄精而在其發泄人身內無窮盡的情愫;男女性交的使命,不在生小孩,而其産出了無窮盡的精神快樂“)提出異議,認爲容易犯達耳美在《戀愛》中所說的“觸覺色情“的毛病,並指出這種“神交法“也是“古已有之“,並從《素女經》、《樓炭經》(僅存的中國“房中術“經典著作之一二)中找出根據。對此,張競生作了詳細的反駁,指出“我所主張的性欲不是’天’也不是’人’,乃是在’天人’之間。我於一切美的觀念都是看靈肉並重的……“

實事求是地看,張競生先生當年所提倡的“神交法“(雅稱“意通“,俗叫“情玩“)的實質正與今天國外性學家所大力提倡的foreplay相通。國外學者認爲,性交整個過程由foreplay(事前情嬉)、coitus(交媾狀態)及afterplay(男子射精後雙方的溫存、回味)三部分組成。不懂性知識的粗人只知交媾而不懂性交。實則一次coitus幾分鐘就雨過雲收,而foreplay和afterplay則比交媾本身更有價值,更令人回味無窮,雙方得極大的享受,也是交流感情的黃金時機,無論如何強調都不爲過份。可惜今天我國性學落後之極,竟無人能將forplay的意思恰當地用美妙的中語文譯出。此外,美國SIECUS(美國性資訊和教育理事會)主席卡爾德龍夫人所解釋的Sexuality(性本質)的概念,今天也無法用中文譯出,而我覺得其實質正與張競生先生的“性育“相通。

“性史第一集“

1926年5月,張競生的性育社正式刊印他主編的《性史第一集》。這總算是中國人自己第一次作出的一點兒真正的性學上的成就。張競生先生把這部性書列爲他主編的“性育叢書“之一,原打算“繼續出至若干集以上,務使性學問在我國土得到一個深固的根基,然後罷手,……“

這部《性史第一集》一共收集了一舸女士、江平、白蘋、喜蓮、蘋子、乃誠、敬仔等七個人(皆爲北京的大學生)的性知識獲得及性交的歷史,全書不足150頁。其中除江平的“初次的性交“一篇的前半部因犯嫌色情小說,被張競生認爲是“情史“而不是“性史“外,其餘幾篇都是很正經的性史,尤以一舸女士的“我的性經歷“爲最佳。每篇之後都有張競先生的極精彩的“按語“。張競生用他的藝術家的天份使得這部性史在當時文化水平極低的中國人中間極爲流行,把深奧的道理用非常通俗的語言表達出來。僅從科普這一點上來看,張競生也是足令今天的作家們學習的榜樣。

張競生先生自己曾說:“這部性史不是淫書,乃是科學及藝術的書,凡有眼者只要開眼一見便即了然。這是科學的書,因所寫的皆是事實。就事說事,這是自然的事,這尤其是自然的妙事。它所寫的乃許多許多的妙人所做的無數無數的妙事。故我們所當鑒賞的就在這些妙事,怎樣而來從何而去,如何發展如何壓迫,什麽是正什麽是奇,何事算乖巧,何事爲笨拙。總之,閱者應當具慧心,張智眼,伸妙手,把這些平常的妙事再變成爲人間更加美善的妙事,有些則整理起來就變成爲極有價值的科學材料了,又有些點綴起來就變成爲最藝術的事了。“

“以科學家的態度言之,于各人性史上所要的是事實,當然無顧慮無避諱,應有盡有,登載出來。可是在’按語’上我們所要的是一種美的藝術方法,而希望由此方法使這個被世人所誣衊爲猥褻與誤會爲神秘的性欲變成爲世界上最美妙、最興趣和最神聖的事業。科學與藝術,並進而不背,使閱者對於今後的性欲,一面得了科學的教訓,而一面又得了藝術的技能,這就是我們發刊這部性史的用意了。“

張競生還說:“若冬烘先生們(假道學家)氣不過了要用強力禁止它(指《性史》)的流通,則我對此種蠢方法不免一喜又一懼。喜的是由他們強壓的手段正使這本書從暗中四方八面去發展,懼的是因爲暗中流通得太厲害了,不免有些奸商從中取利把這本書原意好處改竄做壞的了,而使他最正經的變成爲最淫的了。故我預此聲明:若此書將來變成爲淫書,多因爲一班人不許他公開研究的緣故!“

最後果被他言中了。這部性史出版後沒過半年即在天津南開學校首先受到查禁,接著全天津市(租界除外)便也開始禁了《性史》、《情書一束》、《女性美》、《夫婦之性的生活》及《渾如篇》等五種“淫書“。對此,南開的學生稱發動此事的校長張伯苓爲“秦始皇“。此時的周作人仍在爲張競生辯護,認爲查禁《性史》根本沒有必要。不久,社會上就開始流傳什麽《性史續集》、《性史補》、《性史補外補》,據說到後來就抄《肉蒲團》之類的性愛小說,與原旨相去千里,根本沒有任何的科學及藝術的價值了。對此,張競生到後來也很氣憤,曾表示要與這些盜用他名義行騙的人法庭上見分曉。

“美的書店“

此時的張競生已是上海中華藝術大學的教務長了,若由此罷手放棄性學斷不會引出後來的悲劇的結局了。但張競生是一個哲學功底很深的大學者,他的《性史第一集》只研究了女子的“第三種水“(讓女子丟“第三種水“實爲今天所稱的“達到性高潮“。在女子方面,這是個難題),如何讓男子達到自由控制射精的問題仍在誘惑著他,所以他的使命還沒有完成,他不能罷手。於是從1927年1月1日起,又在上海福州路510號開辦了“美的書店“,並編輯《新文化》月刊,以繼續他的更加困難的研究了。

延遲射精時間是早泄患者的福音,也是一般男子所夢寐以求的理想,到今天仍是性學界的難題。後來的張競生就涉入了這個更加富挑戰意味的新的領域。他在《新文化》上教導讀者練習“性部呼吸“。張競生寫道:“丹田爲居於臍下及男女陰阜上的位置,我國道士和尚們最講究修練丹田,……若從我們腹式呼吸修養之後,自能操縱欲火,以遂人願,……丹田呼吸因其去腹間僅一間,而且有一班道士及和尚們試驗過,自然也可相信,獨對於性部呼吸一項未免說的荒唐,……今於下頭略舉例以證我說,—-有熊某先生者能把他的陽具吸入若干高粱酒。由此說來性部呼吸本是常事,可惜人們無用功夫去練習……。“

非常可惜的是,張競生先生在一個非常不恰當的時機涉入這一今天都仍有待於科學研究的領域。他超前於他所處的時代,這就不免要受到社會的懲罰了。

歷盡劫數 

首先,提倡新文化的人就起來攻擊他了。周建人的一篇“性教育支援的危機“和周作人的一篇“時運的說明“就幾乎要了他的命。周作人說:出版《新文化》第一期的這個日子(民國十六年一月一日)是張競生博士的性學運動上的一個關門,劃分他作兩個時期。第一個時期—-民國十六年以前,他的運動是多少有破壞性的,這就是他的價值所在。張博士的神交與情玩的學說,我不贊成,……但其反禮教的大膽則是很可佩服的。可是到了民國十六年,從一月一日起,張競生博士自己也變了禁忌家、道教的采補家了。他大力提倡什麽性部呼吸,引道士的靜坐、丹田及其友某君倒吸燒酒,……這是個什麽玩意兒?

周作人的這些言論,算是給張競生敲響了喪鐘。失去了提倡新文化的同行的理解和支援,冬烘先生(周作人稱之“假道學者“)們便開始明目張膽地打擊他了。勉強維持到1928年初,寒風淒淒中的上海城正在迎接1928年的春節,張競生的“美的書店“被找了個因出售“淫書“《第三種水》的藉口而遭罰款100塊大洋。

不久,張競生即離滬重赴法國,在巴黎研究“自治與農村的社會基礎問題“,並積極參與“旅歐藝術社“的活動編輯“爛熳派叢書“,還於1929年5月創作過一個《袁世凱》的劇本。張競生1931年回國,沒去上海也沒回北京,而是回到老家廣東饒平著書立說。鄉民看不慣他的那一套,送他外號“怪博士“。1932年3月張競生服毒自殺,實踐了他所多次向青年倡導的“愛要愛得濃烈,恨要恨得痛切,永不向惡濁的世俗妥協“的信條。事後廣東饒平鄉下流傳一首歌謠:

“狀元頭載一烏紗,專理國事不理家。
不如嫁給農夫好,白日耕田夜歸家。

我翻遍了幾十年以來在大陸和臺灣出版的所有的“辭海“、“人名辭典“或“現代辭典“或“百科全書“,無一本收入“張競生“一條。日本人在佔領北京期間(1940年)所編的《中國文化界名人鑒》(橋川時雄編著)對張競生有較詳細的介紹(據最新考證,當年張競生自殺未遂,後於1970年在故鄉饒平逝世)。

公論自在

周作人說過:歷史是天底下最殘酷的學問。大概每一個真正思考過中國歷史的人都是贊同這一點的。

張競生之後,過了三十多年,瑪氏夫婦出版了他們的《人類性反應》,當然是在美國,因爲那一年中國正在發動文化大革命。瑪氏夫婦在書的前言中說:金賽博士的調查爲我們豎立了一塊里程碑,他把一直封閉著的性的世界爲我們打開了一個門縫,然後他就保衛這個已被開啓了的門不再關上。……我的工作則把這個門縫打開得更大,以保證一個永遠開放的政策。的確,經金賽和瑪氏夫婦所帶來的兩次革命,性學不僅在美國,而且在全世界才真正地站立住了腳根。美國也就成了當之無愧的性學發達國家。

張競生在半個多世紀之前也爲我們打開了一條門縫,只是沒有人去支援他,這扇門最後則被重重地關了。並且比以前還要緊,還要密不透風。

可以說,近一百多年來,中國是在自卑和挨打中被拖著走的,只是到了“五四“的時代,才真正出現了知識階層的自覺的學習西方的熱潮,這當然是極好的。張競生自然是這些人中的一個佼佼者。也正是這“全盤西化“的時代,才使他從西方帶回的性學思想能夠在北京産下他的“性育“的孩子。這孩子也是極受歡迎的。然而這個孩子要在中國生長,就免不了要吸收中國的養料,而這又必然地會受到激進的反傳統的時代精神的抵制。我總覺得整個張競生的一生正好集中體現了“五四“時代的悲劇和知識份子的命運。

資料來源:http://www.7cv.com/article/12813.php

Written by admin

24 1 月, 2014 at 3:06 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