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走婚”族
【中國情年報 記者/吳苾雯】
北京城裏,有這樣一個特殊的部落———“走婚族”。
他們是夫妻,卻很少共同生活在一個屋檐下,他們各有各的生活軌道,各有各的生活空間,卻又像兩個交叉的圓,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相會。他們是夫妻,卻並不朝夕相伴,他們在感情的潮頭相聚,然後帶著甜蜜和幸福冷靜地離開。這群人,也被稱爲“周末夫妻”。他們以一種特殊的生活方式折射出當代生活的一種變化,一種走向。
在這個部落裏,有被稱做“新新人類”的青年,有帶著歲月風霜的中年,也有穿過歷史隧道走過來的老年。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走到他們中間,聽到了一個個走婚者的故事。
我需要一間自己的房子
第一次聽到“走婚”族這個名詞是從蘇莉那裏,蘇莉自己就是這個“走婚”族的成員。
蘇莉是一家女性網站的版主,主持女性話題,去年,該網站第一部網上小說就出自她的手,講的是一個在網上發生的淒豔哀婉的愛情故事。
我是在一次座談會上認識蘇莉的。那次座談會的主題是“女性與Internet”,那是一個既新鮮又輕鬆的話題,參加座談會的大部分是有博士頭銜的網路專家,也有幾位俏麗的“美眉”。“美眉”是上網人群對女性網民的一種昵稱。
開始,我將蘇莉當做了“美眉”,後來從她的發言中才知道她是搞網站的,那幾位“美眉”是她所在的那家網站的常客。
那天,蘇莉穿一身米黃色套裙,長頭髮用一根黑色的絲帶很隨意地攏著,看起來既年輕又充滿了活力。她說網路世界給了女人更大的生活空間和交往空間,女人是最容易變成網蟲的人群,女人對網路的依賴會遠遠超過男人。在美國,女性網民已接近50%,女性在網上購物的比例更是高達65%,美國的網上家庭消費有75%掌握在女人手裏。網路在中國雖方興未艾,但是據1999年底的統計,女性網民在上網用戶中的比例已由過去的15%發展到21%。除了購物,女性更是聊天室裏的常客。在那裏,她們輕鬆自如,坦率真誠;在那裏,她們放下了矜持,脫掉了一切僞裝。所以說,網上的女人才是最真實的女人……
蘇莉是那種很會調動聽衆情緒、很會把握會場氣氛的女人,在她發言時我發現,剛才還很紛亂的會議室一下安靜下來了。
散會後,去餐廳吃自助餐,我和蘇莉端著裝滿食物的盤子不約而同地坐在了同一張桌子邊,我們微笑著點點頭,然後便交談起來,談的還是剛才的話題。
她說,女性網民爲什麽越來越多?因爲女人需要一間自己的房子,可以在裏面放鬆自己,可以在裏面爲所欲爲,網路就是她們的房子。英國女作家伍爾芙認爲女人應該有《一間自己的房子》,所指的既是精神的房子,也是物質的房子。可是現在越來越多的女人,特別是被人們莫名其妙地貼上“新新人類”標簽的女人,除了希望自己擁有一間精神的房子,更希望有一間只屬於自己的、一個人在裏面睡覺、在裏面裸著身體自由地走來走去、在裏面毫無顧忌地泡網的房子。
於是蘇莉便談起了“走婚”族,談起了那些周末夫妻,並且毫不掩飾地告訴我,她和丈夫就是周末夫妻,是“走婚”族成員。
蘇莉和丈夫小岡是大學同學。畢業那年,爲了雙雙留在北京,他們挖地三尺地動用了一切關係,後來她被分配到機關做公務員,小岡去了中關村一家電腦公司。蘇莉說她終於忍受不了那種單調、缺少激情的公務員生活,只幹了半年就辭職逃了出來,爲此她交了一筆昂貴的違約金。她先是在一家廣告公司做公關策劃部經理,後來幾位朋友辦起了一家網站,邀請她來當版主。
結婚前,蘇莉和小岡在京城各自租有住房。蘇莉說那時她下班後,不是和小岡約會就是看書或者泡網。如果一連有了兩天休息,小岡又沒時間陪她,她就會在網上通宵達旦地漫遊,去一個個網站與網友聊天,聊得累了困了臉都不洗便倒頭就睡,常常睡得昏天黑地連電話都懶得接。
蘇莉和小岡是去年春天結婚的。蘇莉告訴我,她和小岡本想過兩年再結婚,可是小岡的母親一次次寫信來,催促他們趕快把婚事辦了。小岡是獨子,父親在前年去世,母親滿心牽挂的只有兒子,擔心兒子一個人在外面生活沒人照顧,她在信上說,你結了婚有了家,媽就放心了。小岡對我說:“我們結婚吧,要不我媽對我老不放心。”
我說:“結了婚,我還住在我自己的房子裏好嗎?周末時你再過來,或者我到你那裏去。”小岡很痛快地同意了。他之所以這麽痛快地就同意了,是因爲我們原來就曾經不止一次地討論過這方面的問題,他也是一個愛自由自在不願受人管束的人,而且是一個頂尖級的網蟲,他曾經在網上一連泡過3天3夜。有一天我去看他時,只見他一臉菜色地趴在電腦前,鬍子茂密得像蔓生的野草,桌上、地上到處扔著速食麵袋子和空啤酒瓶。
蘇莉說她選擇周末夫妻這種生活方式,一是想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可以自由自在、爲所欲爲的獨立空間,另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她害怕失去她和小岡之間的愛情。
她說,因爲我對自己沒有把握:我不知道當小岡一次次不洗腳就上床睡覺,我會不會對他生出厭煩;我不知道當小岡整夜整夜地泡在網上我會不會心生怨恨;我也不知道當我每天蓬頭垢面睡眼惺忪地出現在他面前時,會不會讓他失望和厭棄;我也不知道當我邀請三朋四友到家裏盡情地唱歌盡情地胡鬧時,他會不會反感。周末夫妻這種生活方式能讓我們彼此之間保持一點陌生,保持一點距離,因爲相聚的時間有限,雙方會更多地展示好的一面,會有意無意地掩飾住自己的缺點,會小心地儘量不暴露“廬山真面目”。
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太透明了太瞭解了也就沒有吸引力了。特別是女人,對愛情總是充滿了幻想。女人幻想的愛情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那種,這種幻想常常害了女人。當女人走進實實在在的婚姻生活,幾乎沒有一個不失望,幾乎沒有一個不怨恨自己瞎了眼的。正是因爲我知道女人自身的這個弱點,所以我才選擇了周末夫妻這種生活方式。如果失望,也讓這種失望來得晚一些,也許那時候我已經有了足夠抵禦這種失望的力量。
分居 使愛情之樹常青
如果說蘇莉和小岡屬於那種很酷很前衛的“新新人類”,那麽已經歷了一些歲月風霜的王大軍也選擇走婚,卻令一些人詫異和不解。
認識大軍是在一次朋友聚會上。那天,從武漢來京組稿的朋友,帶來了一位留著大鬍子的中年人。落座後,大家互相交換名片,我看見大鬍子的名片上寫著:“王大軍,某報社編輯”,住宅電話後面注明:“父母家”。我們都以爲大鬍子是個快樂的單身漢。
後來交往多了才知道,大軍是一個結了婚的男人,妻子在一家公司做出納,他們有一個四歲的女兒。每談起妻子和女兒,大軍臉上的線條就變得柔和起來,然後,便有一種飽滿的幸福感從他那很磁性的聲音裏漫溢出來。可是讓人奇怪和難以理解的是,對自己小家庭有著如此強烈幸福感和滿足感的大軍,和妻子並不生活在一起,他們在京城過著兩地分居的生活。
大軍和妻子各自住在自己父母家,女兒有時跟著爸爸住在爺爺奶奶家,有時跟著媽媽住在姥姥姥爺家。只有在周末,一家三口才回到他們自己的家。他們自己的家在北京東三環附近,那是一棟舊公寓裏的一個小套間,是報社去年分給大軍的。
大軍說兩地分居最初是因爲沒有房子。1994年春天,他和女朋友經過4年馬拉松戀愛終於進入了談婚論嫁階段。他說那個時候他特想有一個自己的家,希望和愛人朝朝暮暮在一起。可是單位明確告訴他,報社最少5年內不會分房子。他還動過租房子的念頭,可是一打聽,一室一廳的小套間一個月的租金少說也得七八百元。那個時候,他倆的工資加起來還不到兩千元,只好作罷。
結婚的日子近了,房子還沒著落,大軍與就要做他妻子的女友商量,結婚後,各自先回自己父母家住。好在兩人都是家裏的獨子,雖然家裏房子小,卻有屬於他們的一小片天地。
大軍告訴父母,結婚後仍回家住,父母既高興又擔憂。他們只有他這一個兒子,大軍在身邊,家裏不但熱鬧,他們還有個照顧。可是小夫妻結了婚卻分開住,會不會影響夫妻感情?大軍說對於這一點,當初他心裏也一點底都沒有,那些朝朝暮暮在一起的夫妻都不能將愛情進行到底,分居的夫妻,愛情的旗幟又能舉多久呢?但是,不這樣,又沒有更好的辦法,他們的愛情能否進行到底,就只能跟著感覺走,聽天由命了。
爲了給大軍他們騰出房子結婚,父母在他們結婚前去了南京,大軍的小姨在那裏。老兩口在南京一直住到他們度過了蜜月才回來。
蜜月後,妻子仍回她父母家住。平時,只要雙方不出差,周末他們就在一起,有時在大軍家,有時在妻子娘家。有了孩子後,有時他帶孩子,有時妻子帶孩子。過夫妻生活時,如果是在大軍家,就將孩子送到姥姥姥爺家;如果在妻子家,就將孩子送到爺爺奶奶家。
大軍說他們這樣生活了六年,雙方感情沒出問題,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分居,是分居使他們愛情之樹常青。他說,中國有句俗話“久別勝新婚”,這話看起來平淡,其實是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是對男人和女人特殊心理的準確描寫。因爲男人和女人因神秘而互相吸引,愛情的過程,其實就是男女雙方相互探索神秘的過程。如果這種探索沒有了,愛情也許就面臨著死亡。而分居的夫妻,由於有了距離,雙方就能永遠保持一種新鮮感,保持一種朦朧的神秘。由於有了渴望和等待,雙方便會獲得一次次重逢後的喜悅和激動,更加珍惜彼此間的感情。
他說,那些朝朝暮暮在一起的夫妻爲什麽會出問題?爲什麽有的人會抱怨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就是因爲相互之間已經沒有了神秘感沒有了吸引力。再美好的東西,天天看著它,也會膩味,久而久之就會麻木,甚至對它的美好視而不見。神秘感和吸引力是婚姻走向新生亦或走向死亡的關鍵。
如果說大軍夫婦當初選擇分居是出於無奈,可是有了自己的房子仍然分居,在他們卻已是一種習慣了。大軍說,我覺得這樣挺好,分居能使我們的每一次團聚都成爲一次狂歡的節日,我喜歡這樣的感覺。
黃昏戀 一半清醒一半醉
在“走婚”族裏,最引人注意的還是那些白髮蒼蒼的老人。他們曾經有一個幸福的抑或不幸福的家,他們有自己的房子,有兒孫繞膝,當他們重新結婚後,有不少人很自然地選擇了走婚。
不過,與那些年輕夫妻和中年夫妻們不同的是,這些老年伴侶一般總是平時生活在一起,到了周末才回到他們各自的家,因爲周末兒孫們要回來,他們要和兒孫們在一起盡情享受天倫之樂。當忙忙碌碌熱熱鬧鬧地過完了周末,孩子們都走了,他們便鎖上門,拎上裝著日用品的包回到他和她的家。
我的朋友小林,她再婚的父親與他的老伴兒就過著這種“走婚”生活。
小林的父親是一位副部級離休幹部,住在亞運村一幢複式樓裏。小林的母親在五年前就去世了,父親是去年再婚的,現在的這位老伴兒是位退休的大學老師,小林喊她阿姨。
我在小林父親家裏見過阿姨,她是一位有著一頭白髮、面龐白皙、和藹可親的女人。小林父親的臥室裏挂著他倆的結婚照,阿姨穿著白色婚紗偎依在小林父親的胸前,一臉燦爛的笑容。那種笑容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我想,阿姨一定感到很幸福,因爲,只有幸福的女人才會有這種透明而溫暖的笑。
後來我聽小林說,阿姨曾經有過一次不幸的婚姻,那是在三十多年前。阿姨的丈夫是大學裏的系主任,那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男人,也是一個愛拈花惹草的男人,在阿姨生下女兒後不久,他終於因強姦女學生被送進了牢房。他們離婚了,聽說那男人後來死在了監獄裏。阿姨自己帶著女兒生活,一直沒有再婚。後來,女兒結婚了,有了自己的家,空空蕩蕩的房子裏只剩下她自己了,她才感到了一種深深的寂寞。後來有人介紹她認識了小林的父親,戀愛了半年,他們就結婚了。
結婚後,每到周末,阿姨仍回她原來的家,和女兒女婿外甥團聚,到了星期天晚上或者星期一早晨,女兒一家走了,她便鎖上門回到亞運村的這個家。小林說,他們剛結婚那陣子,如果阿姨在周末要走,父親還有點不高興,我心裏明白,他不高興是因爲捨不得她走,別看老年人,真的戀愛起來也像年輕人一樣癡迷一樣狂熱。小林說著哈哈大笑。
小林幾乎每個周末都帶孩子回她父親那裏。她說:“我們要是不去,老爺子會感到孤獨寂寞,我們去了不但家裏熱鬧,我還可以下廚房做飯,要不然老爺子恐怕只有自己下麵條了。老爺子心裏雖然不願阿姨在周末離開他,但是他能理解她的感情,因爲阿姨與女兒幾十年相依爲命,他應該讓她給自己留一個隻屬於她和女兒的感情空間。”
這兩位老人很幸運,碰上我的朋友小林是那種豁達開朗而且很寬容大度的人。可是,有的老人卻沒有這樣的幸運,走婚,是他們無奈的選擇。
家住北京西城區的李大爺,妻子前幾年就去世了。他們有五個孩子,都在北京工作,而且都成了家,都有自己的房子。平時,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自己做飯自己洗衣服,有了小病小痛連個端茶倒水的人都沒有,孩子們只在節假日才輪流回來看看他。後來有人給他介紹了一位老伴兒,相處了一段雙方都覺得很滿意,便商量著結婚。可是當李大爺將自己準備再婚的想法告訴孩子們後,卻遭到了孩子們一致反對。他們說,你都這把年紀了,還結什麽婚,讓親戚朋友笑話,也讓我們擡不起頭。
李大爺說,我需要有個伴兒,哪怕只是一個白天夜晚能陪在我身邊說說話的伴兒,我一個人實在太孤獨了。李大爺不顧孩子們的阻攔,去街道辦事處拿了結婚證。從此,兒女們對他側目而視,對他的老伴兒更是惡語相加。爲此,他和老伴幾次抱頭痛哭,後來只好採取躲避的辦法,一到周末,老伴就回她原來的家,避免與他的兒女見面。
在京城裏,像李大爺他們這樣由於無奈而選擇走婚的老人並不在少數。一方面,很酷很前衛的新新人類們因爲追求自己的獨立和自由而選擇走婚。一方面,一些重新牽手的老人卻因爲兒女固執的阻攔,而不得不選擇走婚。
不管是一種什麽原因之下的選擇,走婚,已成爲京城裏一道獨特的風景。
對於這種走婚現象,社會各界評說各異。有表示驚詫的,有不屑一顧的,也有表示驚奇欣喜的。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研究員李銀河認爲,“走婚”是城市婚姻中的一種特殊現象,它與現代人追求獨立的個性有密切關係,而“走婚”是現實生活中探索出來的一種婚姻方式,它對傳統的婚姻方式和性的規範也許會帶來衝擊。但她認爲,人類有權利選擇他們認爲合適的、方便的婚姻方式,社會應該給人們這種選擇的權利,未來的社會將會越來越多元化,未來的婚姻走向也會是多元的、豐富多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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